突然之间,潘玉良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一片嘈杂声,当即心下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潘玉良跟着工作人员快步走出去,便看到画展上一些画竟然被撕成碎片,还有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一副画《人力壮士》。
原本是歌颂战场上将士的无畏勇敢,却被人在上面贴了一张纸条,上面醒目地写着:“妓女对嫖客的颂歌”。
身份被揭穿了吗?潘玉良脸色惨白,她也曾日夜惶惶自己不堪的身世被大家知晓,可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竟然在她第五次画展上,冷不防地被人揭开了遮羞布。
潘玉良看着神情激动的记者,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四周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时间鄙夷、嫌弃、嘲笑、唾弃全都涌来过来。
低贱不堪的妓女,一时风头无二的女画家,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潘玉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付诸心血的努力,苦心的经营,换来的却还是一片狼藉。
在她以为自己从此可以活得亮亮堂堂时,现实却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将她好不容易垒砌的骄傲与骨气粉碎一地。
即便如此,报社记者也不打算放过潘玉良,很快他们就翻出了关于潘玉良的黑料。
潘玉良即便有心解释,也没有人愿意听。“芜湖妓女”这四个字,一夕之间,便让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与刻苦都付诸东流。
潘玉良终究是忍不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没有人能体会她此时的心碎与悲伤,妓女二字就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身上和众人的心中。
只是潘玉良没有想到,回家之后,还未等来丈夫的劝解安慰,便是遇上了一个神色冰冷的女人。
她是潘赞化明媒正娶的发妻。
那个女人立在堂前睥睨地看着她,目光里流露着不屑与鄙夷。
潘良玉听到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主小卑,千古常理,不要以为当了教授就可以同我平起平坐。”
妻是妻,妾是妾,她说得没错,纵然自己和潘赞化多年来以夫妻相处,但是她始终没敢忘记,早在自己嫁给潘赞化之前,他便是家中已有妻室。
她看着丈夫在两人中间周旋解释,很是心疼。
她这一生遇到的善人实在太少了,不见弃她身份的更是寥寥无几,而潘赞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贵人,也是她的伯乐。
终究是要有一个人受着委屈,她实在不愿潘赞化替自己为难,便走进屋里,对着大夫人双膝跪地,忍着心头涌上的耻辱,叩拜敬茶。
潘赞化懂她心中的委屈,知道外面铺天盖地不堪入耳的言论。可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生于寒牗之下的贫贱之子,何尝不希冀自己金玉满堂。
说到底是世人太刻薄,才这样伤害他心爱的女子。可潘赞化没有办法改变世俗的看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潘玉良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她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子,不该被世人这样评价,也许送她离开,远渡重洋,让她重新徜徉在艺术的天堂。
临走之际,两人依依惜别,万分不舍,潘赞化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递给了潘玉良,并嘱咐她独自一人要好好照顾身体,来日雨停天晴,一定接她回家。
为了这一句承诺,潘玉良独自一人在国外苦苦等候了四十年。
潘玉良夫妻二人,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然是再无相见。
1945年,潘赞化的发妻病逝后,潘玉良想重归故土,与丈夫团聚,只是当时正值国内内战爆发,潘玉良不得已又滞留了多年。
后来,新中国成立后,国内局势逐渐明朗,可是又赶上了老校长刘海粟被打为右派,就连潘赞化也受到了牵连。
“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当然是人生快事。不过虑及目前气温转冷,节令入冬不宜作长途旅行,况你乃年近六旬的老媪,怎经得长途颠簸和受寒冷,还是待来春成行为好……”
读完信,潘玉良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她听懂了丈夫信中所说的意思。可是这下,她又是归期不定。
只是天意难测,祸在风云旦夕间,潘玉良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
而当时远在巴黎的潘玉良,心焦如焚,她伏在案前,不停地给丈夫写信,可是寄出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
她久久收不到潘赞化的回信,每天都会趴在丈夫的画像前,泪沾衣襟。
直到1964年,法国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潘玉良才从友人王萍那里得知潘赞化早已离世多年的消息。
那一刻,潘玉良的归乡梦再一次地破碎了,似乎一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孤苦无依,芜湖水面上的浮萍,风雨摧打,漂泊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