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这条腿花光了积蓄,宋家还欠了很多债,当初撞他的外卖员到现在一分钱没赔。
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总感叹生活不易,儿子开了个快递点,这几个月因为疫情收入惨淡;女婿在上海金山给人家装电梯,这几个月一直没能挣到钱。还有他儿子的岳父岳母,承包了100多亩鱼塘,马上要捕捞了,结果这两天“不知怎的鱼都死了”。
“他妈坏运都到我们头上了。”家人们都赶去鱼塘处理事情,宋正海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罕见地爆了粗口。
接下去,他还有两次手术,好骨头下移,代替之前取出的坏胫骨。唯一的好消息是上海恢复正常了,5月底,六院的骨科主任跟他说,门诊恢复了,病房手术还要等几天,到时候通知他。但这又会是一笔新费用,他还不知道怎么筹,“不知挺得过么。”
窗花
公婆最爱的小儿子死了,王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又怎么能说出口呢,那也是她的丈夫。
丈夫48岁,在上海浦东一个小区做物业经理,忙了一个多月后,4月18日晚上7点57分,倒在了办公椅上。保安队长回忆,吃过晚饭,洗好碗,两个人来到办公室,刚说几句,他头栽了下去。没等救护车到,他们开车,闯了十几个红灯,将他送去医院,但来不及了。
她赶到了医院,握着丈夫的手,看着它变黑、变冷。医生说,丈夫是猝死的,送来时就没了生命体征。
这晚,业主群都在为丈夫祈祷。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陈经理。有业主分享了他的朋友圈截图,有泡面,有火腿肠,有很多连花清瘟,有采样管,有一张穿着防护服的自拍照。晚上,一位业主拍了物业窗口,灯亮着,窗上贴的崭新“福”字窗花格外醒目,但人们知道,坐在里面的人回不来了。
丈夫工作的小区不大,四栋高楼,大概三百多户居民,相对应的,物业人手也不算多,她后来去了物业办公室管理处,其实就丈夫一个人,地上放了席梦思垫子,旁边柜子上摆着许多药片,她这才知道,前段时间他就向领导说自己胃疼,要请假,但最后也没时间去看医生。
他太忙了——每天,她会给丈夫打电话,但大多时候他会说“我在发抗原,我们今天要做核酸很忙,没空跟你讲”,就挂了电话。后来她摸到点规律,只有中午这个当口,能说上几句话。但丈夫去世前最后几天,他们联络很多:公婆快90岁了,查出来阳性,在等待转运,有很多事要商量。
老人在方舱转阴后又回家后,一直问小儿子情况,她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只能“哄骗”说他忙,等解封了会回来的。婆婆本来就有焦虑症,靠安眠药入睡,她怕有个好歹,疫情期间送医都来不及。
就连她自己的父母,她也没敢说,每天视频电话,问到丈夫怎么样了,她就说自己要去洗碗了,要去倒垃圾了,匆匆结束聊天。
出事那几天,她滴米未进,但为了孩子,饭得做。她跟孩子说“不管怎样都要坚强”,儿子应该是听懂了,脸色发白,嘴唇在抖,她握儿子的手,一阵冰凉。儿子16岁,今年6月中旬要参加等级考,那是高考的一部分,这几天正上网课,她去送点吃的,看见他有时候在发呆。
丈夫的遗体还在医院的太平间。本来按照规定,疫情期间第二天就要火化,王鸽发了脾气,终于保留到现在。现在,上海进入全面恢复阶段,葬礼也要提上日程——还有让老人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再难,终究将要说出口了。
48个睡袋
在机场住了半个月后,他在垃圾桶边捡到一张乘客扔掉的床,终于不用一个蜷在单人沙发上了。那天之后,他总在机场溜达,捡回来一些睡袋。他睡在3楼出发大厅A值机区附近,捡来的睡袋就铺在旁边,提供给其他乘客。
捡到睡袋之前,半夜不是冻醒就是腿麻了痛醒,张强知道那种苦。他从老家慈溪来到上海,本想去武汉出席一场官司,但航班一直在取消,官司也按“缺席”处理了,他索性在机场住下来。
睡袋越攒越多,有时候一天能捡三四个,最多的时候攒了48个,都是和他一样在机场过夜的人留下来的。每天上午,他都用消毒水挨个把睡袋喷一遍,一个也不落下,不用的就收起来,夜里再铺开。有的时候,48个睡袋都能睡满,白天大家各自抱着睡袋去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