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超市的门口,通常聚集着很多骑手。一些重量在二十公斤以上的超市订单,配送费用能达到10-15元,比如配送成箱的桶装水、1.5升的食用油、大米、西瓜等。接过几次这样的订单后,柳青浑身酸痛,肩膀、后背贴上膏药,好久缓不过来,她主动将目光投向药房、便利店配送费用3-5元的订单。
柳青曾做过一个调查问卷:“抢订单的时候,你最希望看到订单上显示什么信息?”她回答:“我唯一的愿望是显示订单重量。”
孙萍形容,外卖系统的算法体系是按照男性的身体和气概打造的,在劳动强度、管理规则等方面具有非常明显的男性气质。“算法后台的数据来源,大部分是基于男性数据制定的标准,那么越来越多女性加入这个行业就会有明显的不适。”
有些地方的外卖站点会根据配送难度分等级。孙萍解释,比如有的站点工作强度大,高峰时段订单特别多,订单重量大,特别容易超时,各种各样的条件限制比较多,订单的配送价格也更高。女性面临一些先天短板,跑10元/单的订单很辛苦,她们会自动下沉到订单价格低,相对轻松的站点。就算她们去到难度等级高的站点应聘,站点的骑手也会说,“这个地方你干不了”,“我们之前没有女骑手,我们招的都是精干厉害的男性来干的。”
2019年3月5日,重庆一名51岁的外卖女骑手在送单。视觉中国 资料图
相比起体力上的弱势,如何“平衡”好照顾女儿和骑手工作,更让柳青感到一种“分身乏术”的无力感。
“有时候孩子放假,带着她送餐,就算心里着急,也宁可慢一点,不会闯红灯或者逆行。”柳青带女儿送单时,她一次只抢一到两单,遇到有游乐设施的小区,还会陪女儿多逗留一会儿。这也意味着带女儿送餐,一天的收入只有平常的一半,不到一百块钱。
同时,她害怕被人说闲话——“还带着孩子送外卖?”以及旁人的特殊照顾。比如,商场的保安看到她带着孩子取餐,劝她:“钱是挣不完的。”等红绿灯时,交警也责怪她:“带着孩子送外卖多不安全?”
有一次下雨天平台做活动,配送费用更高,她让女儿站在旁边银行的门檐下避雨,自己去店里取餐。回来后,发现女儿手里抱着一件好心人留下的外套。
柳青时常感到内疚,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的父母和公婆都在老家,丈夫在餐馆工作,每天晚上10点下班。如果她不带着女儿出门送外卖,她怕女儿因为害怕胡同里的野猫,不敢出门上厕所;怕女儿出门和小朋友玩,走失了;也怕女儿吃不上一口热饭。
在她的印象里,有一次给独自在家的女儿订了外卖,由于女儿没看到外卖盒旁边密封的开口,把盖子快砸烂了也没打开。午高峰时,女儿给她打了五六个电话,她心疼女儿,却只能说:“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赶紧送完就能回家。”
还有一次,女儿独自在家,去了同学家玩,她回来时找遍了周围有孩子的人家,也没看到女儿,害怕得报了警。她说:“从那次以后,我再没有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
“去性别化”与“示弱劳动”
在孙萍的观察里,女骑手们为了适应男性化的工作环境,通常采用两种生存策略:第一种是开启“hard”模式,用男性气质包装自己,强调自己具备在这个特别糙、特别需要吃苦耐劳的行业生存下来的能力。
第二种是展现“笑脸迎人、嘴甜、慢慢说、包容心大”等女性气质,将性别身份与骑手身份进行对接和融合,从而实现“性别翻盘”,将“示弱劳动”转化为“优势劳动”。
“去性别化”像是女骑手在外卖行业的一层保护色,在上海宝山区做外卖骑手的张玲,采取的是第一种模式。她经常自嘲“男骑手都不把我当女的”。
2017年4月10日,浙江省杭州市,1994年出生的一名女骑手,正在将外卖送至顾客手中。视觉中国 资料图
2021年年底入行外卖骑手以前,她在家具厂的食堂上过班,“爱美”是她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其他人穿围裙做饭,她则从来不穿,而是喜欢穿高腰的超短裙,每天上班都要化妆。
但成为外卖骑手以后,她所在的外卖平台要求骑手每天穿统一的工服,佩戴头盔,“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上海的冬天有些湿冷,她常常把自己裹成粽子,外面套着肥大的工服。由于要佩戴头盔,画了眉毛也会被头盔遮住,她索性只抹一层防晒出门。远远望去,如果不是一撮露出头盔的马尾辫,很难分辨出她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