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为什么说国家统一是中国文化的“铁律”?
西方文化中“分”的特质在西方近代思想中得到了充分地反映。比如自由主义理论的经典“one nation, one state”(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就是“分”的原始理论基础。自由主义的理论对实际政策也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最显然地反映在美国第28任总统伍德罗 • 威尔逊(Woodrow Wilson)提出的“民族自决”(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和斯大林提出的民族理论上。这些思想为主权国家“分”的正式化提供了认证,并造就了“分”的结果。实际上,这个世界上除了绝少数几个单一民族的国家之外,大多数都是在久远历史中自然形成的多民族国家。“分”的理论过去分裂了这些多民族国家,而今天“分”的理论对更多的多民族国家构成着分裂的威胁。
美国第28任总统伍德罗 • 威尔逊
西方的这种“分”不仅体现在国家之间的分离,或者国家内部不同民族之间的分离,也充分体现在西方国内的社会内部。西方主权国家内部历来有贵族和平民之别,后来又以资产阶级、工人阶级等进一步分化。在个体层面,“分”的文化最显著表现在西方的个体主义。
中国文化的本质是“合”。中国从秦始皇统一后就根本没有出现过西方式的封建社会。在这之前是周朝,尽管东周时期(春秋战国)诸侯争霸,呈现出一定“分”的特质,但这与西方的“分”有本质的不同。整体上说,周朝采用的“分封制”,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过程。与西方的自下而上的封建不同,中国的分封制是自上而下的,诸侯名义上的权力仍需得到周天子的赐封。到了战国时期,尽管周室衰微,但仍是权力中心,只是表现为权力中心的弱化。正因如此,春秋战国的“分”并不是历史的终结(the end of the history),而是新的“合”的开始(the start of a new history)。中国的“群雄逐鹿”概念便是体现了“合”的文化本质,这个概念意味着各诸侯国都想统一国家,并且是以自己的方式统一国家。“分”只是“合”的开始。
秦汉大一统帝国的建立便是新“合”。秦汉时期的大一统比周朝更进一步。商周时期的中国统一问题靠的是道德,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德治”,即依靠诸侯臣民们对中央权力的忠诚来完成统一。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意识形态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工具上进行“书同文、车同轨”等统一度量衡的做法。尽管我们对先秦的历史了解不如秦汉时期的多,也有争论认为商周时期中国就进行了不少统一的试验。但总的来讲,从春秋战国到秦朝这段时间,是中国历史分与合的一个新的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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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三国演义》开篇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表面看,似乎中国文化对“分”和“合”都认同,但细看中国历史,“分”从来不是终点,反而是“合”的起点。中国历史上有“分”,但从未产生类似西方那样的“分”的理论或者概念。因此,即便是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都没有成为像西方那样的主权国家,在政权割据的状态下,每位君主都希望承继一统,而不是偏安一隅,成为永久的独立国家。“分”只是新的“合”的开始,这是中国文化的使然,因此“合”也成为了中国历史发展的“铁律”。
中国历史上最近的一次“分”出现在清末民初的军阀割据时期,但军阀割据也没有成为常态,从来没有一个军阀想要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如果说春秋战国时期我们还没有所谓“民族主义”和“主权国家”的思想,那么清末民初这些思想早就传播到中国,但这些军阀也没有独立的意愿,这表明“合”的文化早已经成为中国人的基因了。各个军阀还是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从军阀政权不同时期所举的旗帜就可以看到,无论是北洋政府的五色旗、十八星旗,还是民国政府后来的青天白日旗,都代表着想建立一个统一的、御侮的新国家,这是中国近代史上追求新的“合”的客观事实。
“分”只是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