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300多位老人洗澡后,我所感受的尴尬、疾病与衰老
一次痛快的沐浴
尿味。
一进门,43岁的李民花和另外两位助浴师就闻到了这股特别的气味,但是职业身份让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这是8月的一个周五,北京石景山区的一个小区,这个上门助浴小团队,要服务的是一个老顾客,67岁的姜爷爷。两年前,他因为脑梗失去了行动能力,从此再没出过家门,不卧床的时候,还可以勉强拄着拐杖挪步。
距离上次洗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炎热夏天里,他急需一次痛快的沐浴。
助浴师们一边熟练地摆放抽排水泵、水管和充气浴槽,一边和热情地和老人寒暄。「欸!」「嗯!」姜爷爷讲话艰难,只能尽力吐出几个字和词语,但高兴地应答着助浴师们的问候,偶尔轻轻点头。
女儿姜琳在一旁向助浴师们热络地拉起家常,「你们来之前我还是做了清洁的,弄干净了。」屋子里陈设简单,但明显光洁,地面还有清理过的痕迹。但难以驱散的尿味使人分辨得出,这家有失能老人的痕迹。
对于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而言,与疾病伴随而来的还有大小便失禁这样的窘况。姜琳说,很多时候老人家还走不到厕所就已经尿了,房间里常做清洁,垫了很多垫子,也遮不住那股味道。
汗味、大小便后无法彻底清洁的异味,混杂着各种中药西药浸泡的药味,这股「老人味」几乎是失能老人家庭都有的。清理掉这些味道和身体的脏污,正是助浴师们工作的关键。
洗浴的流程并不特别,在专用浴槽内储水后,将老人移动到浴槽内,进行泡浴、洗头、搓澡,在沐浴前后还要各测量一次血压体温。
每一环节都有门道。
助浴师正往浴槽中放水和中药包
蓝色的充气浴槽是日本进口的,能够保证一边进热水一边排出脏水。老人平躺在里面,肢体舒展,全身浸泡,每一寸皮肤都能够被清洗。一般家庭没有浴缸,平时连淋浴都困难,老人更少有机会享受到这样的泡浴。
助浴师们会事先准备温度计,保证水温的稳定性。「根据我们的经验还有老人们的感受,我们会把水温保持在40度左右。」助浴师唐博是一米九的大高个,他曾是一名机场地勤,成为助浴师之后,他把老人们的喜好研究了个透,四十度的水温是最适合老人泡浴的,不会过烫,也不会凉到他们。「姜爷爷是喜欢凉一点的,所以我们今天的水温是39度,有的老人家喜欢热一点,我们会调整到41度。」
除了温度计外,搓澡巾、搓澡手套、中药包、浴槽塑料套等一次性产品也配备齐全。
为了减轻老人的尴尬,李民花也只安排同性的助浴师提供服务,在沐浴过程中,还要盖上一层已经消毒过的毛巾,以避免老人身体的直接裸露。
至于洗澡的重头戏搓澡,助浴师唐博有自己的经验,「每个人的皮肤状态都不一样,老人的皮肤会更脆弱、敏感一些,所以力度需要根据老人情况随时调整。」给老人们搓澡要格外细心,既要把陈年老泥搓落干净,也要避免擦伤或碰撞到老人的身体。
每次助浴大概要花60-90分钟。洗完澡后,姜爷爷坐在老式木椅上,咧开嘴,「舒服啊」,身体朝前倾,身体上皱巴巴的皮肤冒着暖呼呼的热气和香气。
洗完澡后,助浴师给老人测量体温
垂垂老矣、卧病在床,「洗个热水澡」是很多老人未曾开口,却心心念念的事情。自己使不上力,晚辈和保姆只能简单擦拭,时间一久,身上发出尴尬难闻的味道,羞耻、悲伤、难以启齿。
助浴师便应运而生,这个从日本进口的职业舶来品,正在国内悄然兴起。李民花看见了养老服务行业的细分需求,从外企转行,2021年3月在北京开了一家上门服务的助浴机构,组建了6个人的助浴师团队,配备了专业洗浴设备,还制定了科学标准的助浴流程。
这样的上门助浴服务,一次收费400元,如果超出北京五环外,则需要加收50-100元左右的远程费。
从业一年以来,李民花团队服务了超过300多个老人和家庭, 泡澡、洗头、搓背、冲洗,但真实的工作,远不止想象中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