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最初写下徐伟为患有罕见病儿子自制药的故事即将一年。
从北京医院对面的小旅馆内,拿着翻译软件阅读文献开始,高中学历的徐伟翻过了一座座山,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座险峰——基因治疗——面前。
无数人在这条路上陪他走过——如同通往珠峰的道路上,夏尔巴人为登山者修路,在冰川沟壑间放置好金属梯子,最终登山者和向导一起征服雪山。
北京的临床医生提供了最初的诊疗帮助,媒体让徐伟被看见,蓝图和云舟研发和生产了基因药,两家医院共同完成了给药,但还有更多的未完成……
徐伟明白,帮助他的人也明白,每个人只能陪他走一段路。
向导们已经完成了使命,但对于徐伟来说,基因治疗只能为孩子争取有限的时间:脑损伤不可逆,错失的黄金发育期如何补救,如何让孩子尽可能接近正常人……
所有的问题,都是留给徐伟人生亟待探索的目标。
所有的善意,也都依旧保持着清晰的边界感。基因治疗前,徐伟与基因公司和医院签订了协议,愿意接受孩子在基因治疗中的一切风险。
徐伟明白风险就在那里,如果治疗失败,他将从人群中消失,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流浪。
在灯光下、争议中,徐伟要为儿子再挣一次命。
这一次的“探险”,徐伟需要同行者。
属于一个人的临床试验
6月6日是徐颢洋的3岁生日,也是像他这样的Menkes综合征患者被判死刑的年龄:在徐伟查到的所有文献中,大都有着这样一句结论——“通常3岁内死亡”。
这天昆明刚刚下过一场雨,到了吃菌子的好时节。
奶奶烧了一大桌子菜,有雨后新鲜冒出头的见手青。徐伟带着徐颢洋刚从医院回来,躺在床上休息,父子俩睡姿都一样,直到女儿露露的电话打来,“帮我祝狗蛋生日快乐!”
3岁的徐颢洋相较一年前没有太大变化,体重还是8公斤,身高还是85cm,吃饭只能喂糊糊,依然容易呛到,身体虚弱多汗,一天得换好几套衣服。
因为基因缺陷,徐颢洋的身体没办法吸收铜离子,生长发育严重落后。铜补充剂依然是目前Menkes综合征的唯一有效的一线治疗药物,它足够成熟,在质控做得好的情况下,也足够安全。
那个后来被广为人知的“药神父亲”在成功制备氨酸铜和伊利斯莫铜后,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大部分时间,徐颢洋只能躺在大人怀里,瘦小的胳膊和腿耷拉着,不停地流口水,小嘴里原本就不多的牙齿又脱落了几颗。
在Menkes领域,基因疗法被当作最后的希望。2018年,Cell杂志发表了Stephen G. Kaler的剂量探究实验结果,Stephen用最适合穿透血脑屏障的AAV9做载体把正常的ATP7A片段注入侧脑室中,并联合使用组氨酸铜后,发现高剂量联合用药可以将模型小鼠的300天生存率从0提升到53.3%。
但中国没有公司愿意为这个100多人的罕见群体付出数以亿计的研发成本,全球范围内,Cyprium公司的临床研究已经四年多没有公布进展了。
留给徐伟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赶在疾病进一步发展之前,完成基因治疗给药,为孩子的后续治疗争取更多时间。
上一次,他建立了只属于一个人的简易实验室,这一次,他要发起一个只属于徐颢洋一个人的基因治疗临床试验。
无数双眼睛盯着事件的进展,等待着这个父爱如山的励志故事能锻造一个传奇。
一个标准流程下研发基因药,从立项到临床一般需要五到八年。
但徐伟的合作伙伴们推迟了其他项目,调动了团队的中坚力量,最终将时间压缩到了不到一年。十几种方案逐一在体外和动物身上进行试验,在安全有效间确定了最高剂量。
从确定基因治疗的临床时间开始,徐伟开始频繁开车去建水看望孩子,担心颢洋会在3岁的节骨眼上出什么差错。
徐伟常常梦到颢洋,有时是孩子长大了,到了和露露一样上学的年纪,但更多的时候是噩梦。
以往,都是妻子发现孩子有情况后打电话给他,他才开车回去。而现在,只要徐伟感到焦虑,就会立刻出发,只有把颢洋抱在怀里、感受到呼吸,才能暂时缓解他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