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晚上,她守着一部手机,联系辅导员、牟俊浩,在电子抢救单上签字。谁要是打来电话,她就在最后说一句,“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救回来,帮我找最好的医生啊!”
出门时已是凌晨4点。王春莲要搭最早一班飞机去往北京,她慌得连拿出来的洗面奶和毛巾都忘记装进行李箱,只带了两套衣服。
她来不及想,空白的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女儿快点醒过来。
等
第二天一早,海淀医院ICU, 王春莲见到了女儿——在床上昏迷,身上架了很多仪器。因为病情危急,包丽当天被转院至北医三院。
“脑死亡”, 10多天后,王春莲从医生口里听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托北京的朋友找专家,网上查资料,“除非有奇迹”,她就信这一句话。
那段日子,她不洗脸,不换衣服,一天最多吃一顿饭,整日在医院ICU门外的通道上坐着,望着紧闭的金属门。傍晚6点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她坐到女儿床边,摸摸包丽的脸和手,帮她梳头、按摩,和她说话。
学校老师、包丽各个年级的同学、亲属朋友来探望,王春莲都一一接待,有人在身旁,她能获得一点安慰,但不愿接受开导,“身边的人都不懂我。”
激烈的情绪是留给自己的。大年三十,王春莲浑浑噩噩,从医院回出租屋的路上,她经过一条胡同巷子,路很窄,黑黢黢的,没有人,北京的住户都回老家过年了。她抬头看,每栋大楼只剩下两三户亮着灯,王春莲心下害怕,可一想到女儿,恐惧被哀伤压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1月底疫情爆发,医院通道里的人越来越少,她也没当回事。其他人在紧张地讨论防疫,很多人打电话要寄防护用品给她,王春莲通通回绝了。她没买过消毒水,有段时间医院的口罩卖完了,她一个口罩戴出去十几天,“自己都不想活了,在乎这个事情干吗?”
2月起,出于防疫需要,医院禁止家属探视。王春莲窝在房间,没去任何地方,窗帘长时间拉着,不开灯,等医生的电话。隔几天去一趟医院,在走廊的凳子上空坐着。
法事成了她最后的期待。她在微信上发送女儿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叫“大师”安排。对方拍回来视频,看到水果贡品环绕着金色的佛像,底下一众僧人悠悠念着颂词,她安心一些,“明知道可能效果不大。”
在北京从冬天挨到春天,4月11日,王春莲等到了最坏的消息。中午,医院打来电话,告诉她包丽“心律不齐”。
没能抢救过来。
她看到女儿最后一眼,一下子扑上去,喊女儿的名字。
包丽从未跟母亲提过生死,也没谈过自杀,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句遗言。偶尔,她生出一丝恨意,“为什么?她做那种事情都没想过我这个妈?”
女儿最后的话留给了男友。2019年11月6日,她从警方处拿到包丽手机,打开女儿微信,置顶聊天中有一个“主人”昵称,她好奇点了进去。
不停往上刷,一直到天亮,暂停好几次,她才看完两人的聊天记录,每个字都看得明白,但都难以理解。回忆起来,王春莲形容那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语言。
前任阴影下的“过山车”生活
捧着手机,王春莲一头扎进原本不了解的女儿过往心事。
的聊天中,包丽和男友就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他们相约在校园自习、讨论吃什么、互相发着表情包卖萌斗嘴。
牟俊浩在2018年11月曾发送给包丽一篇文章《女性如何在亲密关系中辨别暴力和自救?》,当时包丽以玩笑回复。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大段的、突然的争吵似乎始于牟俊浩对包丽第一次性经历的执着。
2019年元旦这天,牟俊浩对包丽强调,她把“最美好的东西”奉献给了另一个人,让他成了一个“可怜鬼”、“接盘的人”,包丽果决地反驳了。前一天白天两人见了一面,根据聊天信息,当面争吵的内容与“怀疑她的坚定”有关。凌晨时分,包丽就对男友指出,这样的行为是在往她身上泼水,是一种“精神暴力”。
两人的关系此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日常的温馨碎语夹杂着摩擦。2月3日,包丽和朋友在外相聚,晚上将近10点回家,牟俊浩担忧她回家太晚,却质问道:“如果你被拉走强奸了,怎么办,瞒着我然后就无所谓?”
这天,包丽迟迟没有入睡,03:34,她向男友吐露了大段心事,“你始终站在爱我的高地上对我加以对比指责。”
女儿的痛苦展现在王春莲眼前,与包丽的大学同学事后告诉她的相合:恋爱后,睡醒的包丽常常眼睛红肿,让好友去球场陪着散心两个小时都心情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