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我的一些诗呢,的确在召唤着人应该行动,在召唤着人如何去行动。比如说,《一种力量》,是啊,在那一种力量里面,我觉得人的行动是多么得重要。但是,实际情况是,一个诗人所召唤的精神啊,有的时候,是在诗人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或者他自己的经历中,一种比较缺乏的那么一种精神。因为我们往往缺乏了,才会那么清醒地发出一种召唤。在我的一些早期的诗篇中,不仅有对打家具的人的崇拜,还有对一些园丁师傅的崇拜。从这里面就可以看出,在我早期的写作中,就隐含着,诗人跟当时的社会生活某些脱节的现象。但是,正是有了这种脱节的现象,才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实际上,我的大部分写作,实际上都是一种思考的语言。这种思考的语言,往往为了让人能够接受,以“我手写我口”的方式披露出来。
问:请谈谈您的童年,以及您受到的诗歌启蒙吧。
答:讲到童年,我就想到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穿着上非常严谨。在当时呢子大衣还不普及的那个年代,我的父亲就穿着笔挺的呢大衣。我呢,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父亲伟岸的形象呢,就是父亲在我心里的早期形象。我跟在父亲后面,我总想前面有一个卖冰棍的地方,我要找父亲帮我买一根冰棍。但是我胆子小,每次遇到冰棍摊呢,总是站定不敢做声,乖乖的。我的父亲,作为一位穿呢大衣的人,最后终于给我买了一根冰棍。让我很惬意地跟在后面。那个时候,一切伟岸的,值得歌颂的形象啊,都不在我身上具备,都是在我的身外。
比如说,我早年写的那个《雪白的墙》。隐隐约约表达着对刷雪白的墙的高大的工人形象的崇拜。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是如何劳动的。这首诗值得一提的地方是,把一个雪白的墙,推到地平线上。甚至上升到跟太阳同等重要的境界,这是从“雪白的墙”里面的一个重大发现。在这个意义上,好像这个雪白的墙,甚至比天边的那个红日东升的意义还要重要。这个雪白的墙,虽然涵盖了一个外在的实在的主题,其内在啊,深深地表达着,对于能够粉刷墙壁的高大的工人阶级的敬仰。讲到这呢,我想到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这个意义上呢,那个时候,也许我跟海子的心,是相通的。嗯,想在对这个外在的景物的观照中,发现一个你让他甚至可以下跪表示崇拜的景象。哎,海子一生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我呢,真不知道是否终于找到。
我对俄罗斯文学,比如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钻研得很深。那个时候,我们出俄罗斯的文学作品都作为内部材料,用来批判的。我在合肥工业大学一个图书馆里面得到了这些书。那时我上高中了吧。集中营,索尔仁尼琴写到集中营里面有一个女孩,她将被法西斯活埋。这个女孩呢,就走到法西斯军官面前说了一句话,她说:叔叔,请把我埋浅一些好吗?不然我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我了。但如何解读这句话呢,我们不能把它解读为一个少女的童真。这个少女她不知道把她埋在土里面,或者不把她埋在土里面,有什么区别。她担心埋在土里面,像捉迷藏,她的妈妈就找不到她了。这句话,也特别符合我们中国人“我手写我口”的要求。于是,被我记下来了,并反复地在研究着它。就是这个情况吧。
诗人一定要有诗歌老师,我最崇拜的诗歌老师是已经去世的公刘先生。他整理了民间长诗《阿诗玛》,在为这首长篇诗作作序的时候,他说感到“吃惊”和“震动”。这两个词现在看来非常平常,而在当时一个语意荒漠化的年代,这是很少听到的。吃惊,没有能力、能量、自信、悟性,不能感到吃惊;震动,一个最伟大的事件才能感到震动。公刘先生用字造句有巨大的创见。我早年的诗歌写作和微小的发现思考,就是从个别的汉字字句中间慢慢领悟到的。那时候我对待人接物的事全不知道,公刘先生调到安徽来,当时称“先生”还不普遍,我想我不在学校上学,怎么能称他老师呢。简单的事情犯了难,我就站在楼梯下生硬地喊:谁是公刘?他答应一声说,上来吧。我口袋里带了好多诗稿,公刘先生一张张翻阅,我心里非常紧张,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还能写一点。”我感到这是一句非常重要的首肯,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起来。后来他向《诗刊》推荐了我,说小家伙的诗写得不错。
问:请谈一谈诗歌的“反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