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酷无情到极致慷慨：极端行为的神经科学
人性是否自私？通过研究极端人群，如捐肾给陌生人的利他主义者和冷漠无情的冷血人格者，神经科学揭示人类关怀他人的神经机制，挑战自私假设。
二十年前，一个陌生人在我19岁时救了我的命，这让我坚信人性并非完全自私。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探索是什么让人愿意为他人付出。普遍观念认为人类天性自私，但我知道这并非全部真相，因为大脑一定有某种机制，让我们真心关心他人的福祉。为了弄清这一点，我开始研究那些极端人群：有些人比常人更在乎他人，比如那些捐肾给陌生人的人；有些人则极度冷漠，比如冷血人格者。这类问题在实验室里很难研究，毕竟在伦理范围内，很难模拟出让人冒真正风险或付出高昂代价的情境。
在实验室里，我们通常只能设置一些小规模的利他行为实验，比如让人们做稍微有风险或代价的决定，但这远远不够。于是，我选择了另一种方法，类似临床研究的方式，去寻找现实中行为极端的人群。比如，那些捐献器官给陌生人的人，或是那些为了自身利益伤害他人的人。我们将他们带进实验室，进行认知测试和脑部扫描，试图了解他们的思维、决策和情感有何不同。
很多人误以为人类天生自私，认为我们的一切动机都源于自我利益，缺乏真正关怀他人的能力。但冷血人格的存在让我确信这种看法有误。冷血人格是一种心理障碍，核心特征是极度冷漠，毫无同情心或悔意，同时伴随社交支配性和冲动行为。真正冷血人格的人完全不在乎他人，这恰恰说明，如果所有人都天生自私，冷血人格就不会作为一个独特现象存在。它的存在证明，大多数人其实有能力关心他人。而且，冷血人格并非非黑即白的诊断，而是一个连续谱，从极度冷漠到普通人，再到极度利他的人群。
以我遇到的一个女孩为例，她擅长假哭来逃避麻烦。她能熟练地伪装情绪，操纵他人。比如，她曾因在商场偷窃被母亲抓到，母亲还发现了她包里的一份“如何偷窃”的打印指南。女孩当场泪流满面，假装悔恨，但母亲知道真相后让她别装了，她的眼泪瞬间像开关被关掉一样停止了。还有一次，她偷了父母的车钥匙，深夜飙车，最终失控撞树翻车。警察找到她家，以为她已丧命，结果发现她毫发无伤，坐在沙发上吃玉米片，毫不在乎。这种外表迷人、内心冷漠的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研究表明，冷血人格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可能从童年就显现。父母常说，这些孩子小时候就无畏无惧，不怕黑、不怕狗、不怕高，敢于冒险。他们对社交奖励也不敏感，不在乎父母的赞许，甚至对他人的情绪如笑声反应冷淡。这种无畏和冷漠让他们难以共情，尤其是无法理解他人的恐惧。因此，他们常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而惩罚对他们不起作用，因为他们缺乏正常的恐惧反应。这种特质在童年就已显现，导致他们与周围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形成冷漠和反社会的恶性循环。
尽管如此，我们不能轻易给孩子贴上“冷血人格”的标签。心理学和医学界如今更倾向于以人为本的语言，避免用疾病定义人。许多有冷血人格特质的孩子未必会发展成严重的成人冷血人格，可能只有一半会如此。治疗上，针对儿童的家长管理训练效果最佳，比如家长-儿童互动疗法，帮助父母用一致且温和的方式管理孩子的行为。对于成人，认知行为疗法和某些药物(如治疗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兴奋剂)能减少冲动行为，改善社交互动。
与冷血人格相反的，是那些极度利他的人。他们愿意为陌生人冒生命危险，比如从火灾中救人，或捐献器官。研究发现，这些人的杏仁核比常人大约大8%，对他人恐惧的反应更敏感，这让他们更容易察觉并回应他人的需求。比如，一个真实的案例是演员Jamie Foxx曾从燃烧的卡车中救出一位陌生人，而Kate Winslet也曾从火灾中救出Richard Branson的母亲。这些行为并非出于名利，而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人类是高度利他的物种。Sarah Hrdy曾打趣说，如果把其他猿类放在飞机上，300个陌生人在狭小空间里肯定会大打出手，但人类却能和平共处。这得益于我们作为“异亲养育”物种的进化，习惯于照顾非亲生的孩子。这种利他性根植于我们的基因，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研究显示，利他行为能带来巨大快乐。比如，捐肾给陌生人的人常说，这是他们一生中最有意义的决定，愿意再做一次。这种快乐并非自私，而是利他行为的自然回报。
然而，社会文化却常强化“人性自私”的观念。流行文化中的角色，如《华尔街之狼》里的金融大鳄或《美国精神病人》里的Christian Bale，展现了自私的魅力，让人误以为这就是常态。但现实中，我们的日常互动大多是积极的：人们礼让、合作、互相帮助。如果我们只看真实的社交经历，而非媒体塑造的形象，就会发现人性远比想象中温暖。
要提升利他性，最简单的方法是从小处开始。许多极度利他的人最初只是捐血或骨髓，逐渐发现帮助他人的快乐。这种快乐会自我强化，让人更愿意付出。研究还发现，当人们生活质量提高时，他们更愿意慷慨，因为他们有更多资源去分享。这提示我们，政策若能促进幸福感，也会间接提升社会的利他水平。
最终，无论是冷血人格还是极度利他，人类行为的多样性提醒我们：人性并非单一的自私或无私，而是一个复杂的谱系。通过了解大脑如何驱动这些行为，我们能更好地理解自己，构建一个更信任、更温暖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