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8日,安亭新院顺利开诊。此时,吴孟超已经95岁。当天,他先坐门诊,后进手术室,身体力行地为年轻医生打头阵,“我现在身体还可以,要带年轻人,教年轻人”。
对吴孟超而言,培育学生是毕生责任。他1960年首次提出的“五叶四段”论,被写入教科书,直到今天仍指导着世界上大多数肝脏手术;在他1961年发明“常温下间歇性肝门阻断切肝法”之前,做肝脏手术都要先把病人麻醉,再泡在冰水里。他发明的手术方法,将患者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至今被医学界认为是最简单、最有效、最安全的肝脏手术方法。
吴孟超(右)在仔细观察B超图像(新华社记者 王建民 摄)
有人统计,中国肝胆外科的中坚力量,80%是吴孟超的学生,或者学生的学生。但他的学生不好当。有时看过几份病历,吴孟超大为光火:“疾病在不同人身上的反应不一样,为什么你们都用同一句话来描述?为什么你们写上去的数据和检验单上的数据不一样?”
气极了,连病史他都要求用手写。他觉得,病史卡就应该写得整整齐齐,一字不错。所以他招收研究生的时候,重要准则就是字迹一定要端正,思考一定要有逻辑性。
上了手术台,吴孟超更是从不讲情面。要是被他抓住问题,就会毫不客气地骂上几句:“早饭吃多了?”“怎么用这个?”他指出的每个错误,都在点子上,除此之外,便不再多说。
“几乎每个学生都挨过吴老的训斥,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一种敦促。”同学间总说,老师骂谁最多就是对谁最好,骂得最多说明期待最多。“现在同学里最出色的几个,正是当年被吴老骂得最多的几个。”
“记住给我擦干净,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一脸汗的样子”
不管多忙多累,吴孟超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妻子吴佩煜在不在。如果在,他可能什么也不说;如果不在,他第一句话就是找妻子:“哪里去了?”
吴孟超学医,既是为了报国,也是为了爱情。他说:“学医主要是因为我和我的女朋友、我老婆、同班同学,她家在昆明,她要学医。实际上两个人一方面共同念书,一方面谈恋爱。”
1939年春,吴孟超从马来西亚的光华初级中学毕业,决定回国“找共产党,上前线抗日”。1940年夏天到达昆明后,由于日军重重封锁,他难以到达延安,便决定“读书救国”,考入了同济大学附属中学。在这里,他和吴佩煜从同窗成了恋人。
中学毕业后,吴孟超想读工科,去修铁路、搞工程、建房子。可吴佩煜坚决要学医,还劝吴孟超也学医。最终,吴孟超听从了吴佩煜的建议,两人一起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
2011年4月13日,吴孟超、吴佩煜夫妇在家门口送客。(新华社记者 王建民 摄)
裘法祖教授是中国现代普通外科的主要开拓者,读书期间,吴孟超深受裘法祖影响。那时,肝脏外科还是一片空白,而中国却集中了全世界约半数的肝癌患者。在裘法祖的建议下,吴孟超决心“要把中国这顶肝癌大国的帽子扔到太平洋去”。
1958年,他翻译出版了中国第一本肝脏外科方面的专著《肝脏外科入门》。就在他埋头翻译期间,父亲患胆囊结石,因黄疸去世了。“我自己是学这一行的,不能给我父亲医救,我很痛心。”
吴孟超18岁告别父母,一家人此后再未相见。九十年代,他在父母坟前哭着说:“妈妈爸爸,我已经为国家做了一点事情,现在工作很好。”
上世纪40年代初的吴孟超(新华社发 资料照片)
他始终记得裘法祖叮嘱的“要把病人背过河”,“外科医生要会说、会做、会写”。这箴言一直摆在他的办公室里。师徒两人相差八岁,到了耄耋之年,一起参会时,人们会看到,一位八旬老人搀扶着一位九旬老人,缓步朝前。
“我都退休了,父亲还没退休。”在女儿吴玲眼里,父亲一辈子都停不下来。不断学习、不断进步,是他一辈子的习惯。为了跟上时代的脚步,他每天阅读十几份报纸。80多岁时,还坚持站着给本科生上课。他说自己至今还在做手术,一是为了救治病人,二是为了带更多的年轻人。
吴孟超的许多学生也早都过了退休年龄,却还在照常工作,“吴老还没退,我们哪敢退”。只是他的同龄人基本都已不在了,有时他问起某个老友,学生们会骗他“身体好着呢”,其实对方已经离世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