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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入口 郝昆峰 摄
于是,表面上看,他和别的画家一样,定格了人物的某个瞬间,但事实上,别人画上的人物和画板一样是扁平的一块相。而东旺的画则不同,他的画是立体的,有纵深,有厚度;他的画有味道的,柴米油盐的味道无不充斥其中;他的画有声音的,人物心底的叹息、哀怨、牢骚、呐喊,无奈……弥漫其间。作为一位艺术天才,东旺的神经一定是超级敏感的,他能从火车站涌动的民工潮预感到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每幅画无不是那个时代的忠实记录,所以,这次展览名称定得非常好,《时代肖像——忻东旺艺术作品展》。是的,他的画是那个时代的记录,他在第一时间敏捷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对时代的记录他也依然着眼在人物,在画室里,在街头上,在苍蝇店里,在火车站广场上,东旺发现了他们,并且读出了他们的心路和命运。在《身份——卖画布的老李》一画的说明文字中,东旺点破了:“虽说笑是令人愉快的,但老李的笑容却充满了酸楚。”相隔几十年后,我以为我也读懂了:我面对的不是一张涂了油彩的薄薄的纸,而是一段沉甸甸的充满艰辛、不乏苦涩和辛酸,偶尔也会有几分甜蜜的人生;是活生生的境遇,是起伏不定、难于驾驭、无从预卜的前途,是经过努力和抗争而最终不得不屈从的命运;是经历了这样人生和拥有这般命运的人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紧张、他们胆怯、他们的惶恐、他们的希冀、他们的自负、他们的得意、他们的傲慢,无一不从他们的眼睛、嘴唇、额头委委曲曲地传达出来。至于东旺为什么关注这些,为什么能准确地捕捉并读懂他们,那是因为他曾经就生活在这些人中间,或者说他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更准确地说,他是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的,所以,他能沦肌浃髓地感受他们的感受,他的脉搏与他们同步,他的神经与他们相通,这位天才画家与模特之间进行的是“血缘般的心理交流”。更为难得的是,东旺不仅仅只是描绘和记录,他的笔下有一种浓浓的“同情”,所以,王艺在《诗性的肖像》一文中用了五个“悲天悯人”。东旺的肖像画之所以能那样打动,是因为其中倾注了他的真情。——我总以为,东旺的早逝,绝不仅是体力的消耗,而更是心力的枯竭,他是以菩萨般的大慈悲心去画众生。宏芳说:“在他心里眼里,万物有情。”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不错,东旺的画作通过他捕捉的人物的一个瞬间,深刻而准确地铭刻下那个时代。与此同时,东旺和他的画一起,嵌入了那段历史中,他和它们成了那段历史最忠实最深刻的记录者。美术史,甚至整个艺术史也因此为他留下一席之地。在那个时间段里,他无可替代,没有了他和他的画作,虽然不能说那段历史就成了一段空白,至少也会苍白、黯淡、沉寂许多,而现在因为东旺的画,那段历史成了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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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最后几幅素描,宏芳女士的讲解就基本结束了,然而,我觉得一切都依然在进行之中,画上人物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们口中的大蒜和烟草的味道也同样清晰可闻,东旺淡淡的微笑就像和煦的阳光一样依然笼罩着我们。我知道,这就是艺术的力量,画家不在了,他的画中的人、物竟然全活着,而且有着超越时空的生命力,他们穿过岁月的长河涌动在我们身边……艺术的生命是这样的长久,艺术家的生命于是也被无限延长,与他的作品同在。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人:艺术评论家冯海、著名朗诵家孙岳,还有成绩斐然的书法家赵雁鸿,再次来到展厅,原打算把上午没有来得及参观的另外的作品看一遍,然而事实上我们只是来了一个走马观花……真得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其他艺术家与东旺同时开展。能同时、同厅,这一定有某种难得的缘;但说实话,东旺的光太强了,他宛如太阳一般让别人都变成了星星,白日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