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区落」,在不同的《燕然山铭》版本里也译作「逗略」或「逗落」,是匈奴墓冢的音译。「区落」为匈奴单于死后的墓冢,「龙庭」自然应该是匈奴单于生前的住所。
故而辛德勇教授认为,「龙庭」应为「单于庭」,而非祭祀用的「龙城」。
将「单于庭」称为「龙庭」,也不无道理,毕竟在汉语中,龙就是王权或天子的象征。
「茏城」如何变成了「龙城」?
那么,「龙城」与「茏城」、「笼城」又是什么关系?
对比史书文献发现,《史记》中凡见「茏城」,无论是《匈奴列传》还是《卫将军骠骑列传》等,均写作草字头的「茏」。而《汉书·匈奴传》在直接引用《史记·匈奴列传》原文时,却将「茏城」改为了「龙城」: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汉书·匈奴传》
《汉书》中的这句话直接来源自《史记》,除「茏」(龙)字写法不同外,其余皆同。由此可见,「龙城」就是「茏城」。
《汉书》(颜师古注)
作者:(东汉)班固
出版社:中华书局
出版年:1962
关于《汉书》将「茏」字误写为「龙」的原因,辛德勇教授认为这不是班固的错漏,而是后人改的。
持这一观点的还有清代学者胡绍瑛。胡绍瑛发现,唐高宗时期学者李善在注释《文选》时(李善为《文选》学奠基者),引用的《汉书》版本仍作「茏」字,因此认定「龙」字并非班固原文,而是后人改写。
那么,是谁改写了「茏」字?辛德勇教授将目标锁在了比李善年长约50岁的颜师古身上。
颜师古一生的学术成就之一便是《汉书注》,他所修订的《汉书》版本,逐渐成为后世通行版本。
辛德勇教授认为,最先改写「茏」字的可能是北魏学者崔浩,而后被颜师古沿用。查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对《史记》注释时有这么一句:
「茏城,《汉书》『龙城』,亦作『茏』字。崔浩云:『西方胡皆事龙神,故名大会处为龙城。』」
司马贞比李善晚出生了近50年,比颜师古晚了近100年。司马贞说,「茏城,《汉书》『龙城』」,证明他所看到的《汉书》版本已为「龙」字。而对于「茏」讹变为「龙」的原因,司马贞推测是北魏的崔浩称「茏城」应为「龙城」。
到了颜师古这里,颜氏采取了崔浩的说法,将《汉书》中的「茏」字修订为「龙」,从而出现了后世通行的「龙城」版本《汉书》。
从后世的使用程度来看,误写的「龙城」明显超过了最初的正确写法「茏城」。比颜师古晚出生约120年的唐代诗人王昌龄,便用了「龙」(龍)字,写下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千古名句。
自此,「龙城」更是名满天下。
网络上随处可见的王昌龄《出塞》书法作品。
图片来源:美篇个人账号-淞斌書畫,郭淞斌/书
至于《汉书·卫青霍去病传》中竹字头的「笼城」(青至笼城,斩首虏数百),只是对《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茏城」(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的引用误写。在古汉字书写中,草字头与竹字头极为相近,而由「茏城」误写为「笼城」,也恰说明了《汉书》原文原本应是「茏」字而非「龙」字。
但是,将「茏城」改为「龙城」却有一个坏处。
「龙」代表至高无上的天子,「龙城」自然就给人一种是匈奴王都「单于庭」或「龙庭」的感觉,这产生了后世将「龙城」与「单于庭」混为一谈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