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则臣
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年,很多地方没走过,北京实在太大了。不过,没去过郭守敬纪念馆,还真说不过去,原因有三:其一,郭守敬纪念馆坐落在一个好地方,西海湿地公园,这在北京绝对算著名景点,不应该错过;其二,我写了多年的京杭大运河,尽管是小说,案头工作还是做过不少,从杭州到北京沿运河脚踏实地走过一遍,竟然灯下黑,通惠河的终点积水潭没有做过仔细的田野调查;其三,郭守敬之于京杭大运河的意义,对一个写运河的人来说是常识,然而对这位贯通京杭大运河的总设计师,我竟没动过朝圣的念头,且郭守敬纪念馆就在北京,积水潭之西海边上。因为写过运河,尤其是长篇小说《北上》,蒙朋友们抬举,我被视为“运河专家”。每及当面获誉,我总作状自谦,连呼“岂敢”,一个讲故事的,野狐禅耳。现在想来,多亏自谦在前。
所以,朋友提议拜谒郭守敬纪念馆,便立马推开手上的一堆事,欣然前往。
郭守敬纪念馆。资料图片
在地铁2号线积水潭站出口旁边,从门楣上镌有“汇通祠”字样的石牌楼进,沿左手边一座小山的山脚环行,初逼仄,五十步后豁然开朗,一片浩瀚的水面平铺眼前。这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大风,岸边垂柳舞动着光秃秃的枝条。眼前的一片水域辟作了荷塘,春寒料峭里,黑瘦干枯的荷茎探出水面,像吴冠中笔下的枯山水,可以想见夏日十里荷香的壮观。大风走在水上,拉扯着千百枝枯荷茎,如筝琶齐奏,隐隐有沙场点兵之声。再旁边是一丛丛干枯的芦苇——这是观赏的品种,芦苇中的战斗机,清峻挺拔,韧劲十足,大风来了,低头弯腰意思一下又齐刷刷地站直了。面对这片二月底的西海的,除了我们,还有立在河边的郭守敬——两三米高的一尊石像。老先生着官袍,左手持卷,右手指点,双目炯炯,他看见的应该不止西海,积水潭、北京城、通惠河、京杭大运河,乃至整个天下可能都在他眼里。
至此,我知道自己的确是来到了郭守敬纪念馆。
馆在山上。沿小山石阶蜿蜒而上,直达汇通祠。汇通祠便是郭守敬纪念馆。坐北朝南的这座祠,红墙灰瓦,耸立在我们头顶。该祠原称法华寺,又叫镇水观音庵,明永乐年间由朱棣宠臣姚广孝所建。明代的德胜门西设置水关,挑了这地方堆土为岛,水从两边流入积水潭。为平安计,岛上建了镇水观音庵。到了清代,乾隆帝下诏疏通河道,重修此庵,赐名“汇通祠”。“汇”乃水聚,“通”即畅达不滞,理水的愿景与镇水观音异曲同工。当然,现在的山早不是永乐年间的山,祠也非乾隆时的祠。“文革”结束那年,修二环路地铁,汇通祠被夷为平地。十二年后,又积土成山,重建了这座汇通祠。也是在这一年,国庆盛典之日,复建后的汇通祠辟为郭守敬纪念馆,正式对外开放。
北京是历经三千年沧桑的古都,论好东西,比如古建筑,当真可以财大气粗地不谦虚,比比皆是,那么为什么还要在数百年后重修一座祠,该祠又单单辟出来纪念一个人?其用意不外乎:这是一座城在致敬一个人,甚至不唯是一座城在致敬,而是整个国家以首都的名义,向这个人——郭守敬,表达敬意。那么,郭守敬与这座城,与这个国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现在,进入纪念馆。纪念馆保持了过去庵与祠的规制,进了山门,是一个四合院,因为建在人工堆垒的小山上,空间没法太大,中间一座殿,四周是厢房。典型的中国古典建筑,小而精且美。殿前又一尊郭守敬石头雕,这次是坐着的。
这也是纪念馆五个展厅的第一展厅,以大事记的方式介绍了郭守敬的一生。看完这个展厅,加上专业的讲解,我明白了郭守敬纪念馆为什么要建在这里。
大科学家郭守敬,中学的教科书中浓墨重彩地写过,但所述其成就主要集中在天文、历法、测算等方面。比如编制了《授时历》,提出了回归年长度为365.2425日,与后来世界通行的公历格里高利历精准度相当,但早了300年。比如负责督造了各种观测天象的仪器。还有,发起并组织“四海测验”,即在元朝辽阔的疆域上设置了27个观测站,“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比西方同类的大地测量早了620年。尽管每件事拿出来都是不世之成就,但也只涵盖了郭守敬半数的丰功伟绩,另外那一半,正是郭守敬纪念馆展陈之重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