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里的“不理解”更多的是颠覆传统理解的新理解。我们传统所熟知的“理解”只是可能的对弈策略的部分经验而已。正因为整个对弈空间足够大,人类即使经历了完整的已知历史也无法穷尽所有可能的探索空间,才成就了机器。从这个角度而言,基于深度学习的围棋对弈从计算的本质给出了其对围棋对弈的“新理解”,只不过这种理解是人类棋手从传统视角所无法理解的。
其次,从人工智能角度而言,实现就是一种理解方式。我们很多的“不理解”,仍然是从人类视角出发而无法理解罢了。对于机器而言能够成功解决问题的深度模型已经具备一定的理解能力,这种能力仍然有待人工智能专家的深度理解,也可能超越了人类智能的形式。实现这种超越人类当前理解能力的智能需要我们对于智能本质有着深刻洞察,而这种洞察是建立在对于人类智能的缺陷的深刻理解基础之上。
因此,对于人的理解仍然是发展人工智能所不可或缺的。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的认知跟不上人类的实现将会成为一种常态。承认这种滞后是必然的。这种滞后可能带来的种种伦理问题需要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缓解可能问题的关键在于增强对于机器认知能力的掌控能力(关键时刻及时拔掉插头)。
总体而言,人工智能与人文社科的融合更像是一场长久的婚姻。相较于人工智能与其他学科的融合,人文与智能基本满足了长久婚姻的所有要素:事业上的共同兴趣与爱好(共同追问人或智能的本质)、情感上的互相倾慕(强烈的合作意愿)、理念与方法层面的互补互助。人工智能不是单向地赋能人文的工具,更能从人文学科获得自身发展的启示与指引。人工智能与人文社科的彼此融合是发自两个学科灵魂深处的需求。
人工智能与人文社科的交叉融合不但需要两个学科认识上的共频,更需要双方心态上的调适。对于人工智能学科而言,必须放下高傲的姿态,向人文始祖虚心学习。对于人文学科而言,必须大胆回应人工智能技术提出的严峻拷问,勇于突破传统思维方式,敢于打破现有条条框框,要有推倒重建的气魄。
人工智能作为新兴学科,似乎天生有着高人一等的优势,容易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来看待传统学科,包括人文学科。然而人文是一切智慧的源头。人工智能当前的发展景象貌似一片繁荣,但居安则更要思危。在当下深度学习大流行的时代,太多的模型研发只不过是各种技艺的简单堆砌,大多属于同质化研发。我们有多少思想源头的创新呢?事实上,人工智能的思想领域是极为干枯的。
七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仍然没有跳脱人工智能鼻祖给我们划定三大主要思想流派(联结主义、符号主义与进化主义)的小圈圈。源头创新干枯已经到了必须深刻反思的地步,已经难以满足人工智能的广大应用需求。思想源头创新哪里来呢?还是要向人文始祖虚心学习。随着认知智能的发展,人工智能研究者以一种“无知无畏”的精神越来越多地使用人文术语表达人工智能对于人类认知能力的逼近。有情感、有学识、有立场、有道德、负责任,这些用在人身上的期望已经越来越多地使用在了机器身上。但事实上,我们对这些概念的使用是心虚的,我们对这些概念的理解是肤浅的。不经历与传统人文学科激烈的思想碰撞,我们是难以建立起向机器迁移人类认知能力的信心的。只有完成对人的本质的追问、对智能本质的追问、对意识本质的追问,我们才能使人工智能接近人类个体的智能;只有对人类社会演化的内在动力有着深刻理解,才能发展具有社会认知能力的机器,机器才能更加和谐地融入人类社会。而这些追问与理解是人工智能学科难以独立完成的,需要人文学科的指引与协助。
对于人文学科而言,人工智能带来的绝不仅仅只是工具,而是重塑传统人文学科的一次重大机遇。实现就是一种理解。人工智能通过实现一个无限接近人的智能体,在逼问人的本质、智能的本质、自我的本质。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着人工智能的快速进步对我们所理解的“人与社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人工智能的发展重塑整个人文学科,日益成为了值得人文学科认真对待与严肃思考的问题。如果人工智能科学家建设了一个机器智能体,具备了人类的思考与行为的能力,它是如此接近我们,但却又不是我们。那么我们何以为人?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这些问题的已有思考势必将会因为人工智能的兴起而被重新拷问。就我个人有限的学识来看,人工智能至少已经在严肃拷问人类艺术创造的本质、人类娱乐与审美的本质、人类语言理解的本质以及人类知识获取的本质。这些问题已经涉及艺术、审美、语言、知识论等十分广泛的人文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