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屋里抱出个布包，打开布包，拿出一件黑红相间的格子风衣，抖了抖，伸到我面前，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风衣是给我的！我兴奋地伸出手，又慌忙缩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接过风衣，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那是件及膝的中长款风衣，小翻领，还有腰带，母亲帮我把腰带在腰间系成一个蝴蝶结，打量了一番说：“嗯，大小肥瘦正合适”，又转过身对父亲说“这块布料我放了有十年啦，是块布头，不用花布票”。父亲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到屋里把我的包拿出来”。我旋即把父亲的包提出来，这是个黑色的人造革包，这个包曾给我和哥哥带来无限的欢乐和惊喜，多少次父亲下班后，从这个包里变魔术似的拿出几颗糖，或者几个苹果，甚至还有橘子......。我把包交给父亲，父亲慢慢地把拉链拉开，我和哥哥期待地望着父亲，父亲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然后小心地把纸包打开，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呈现在眼前，这是一双浅口的攀带皮鞋，黑色的胶皮底，红色的猪皮鞋面，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出鞋面上的毛孔，这可是皮鞋，我拥有的第一双皮鞋！我把皮鞋抱在怀里许久没缓过神来，父母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父亲催促道：“快穿上试试，看合适不”。我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把鞋放在地上，伸进脚，系好鞋带，直起腰，感到自己瞬间光芒四射，在静谧的月光下，我有些眩晕，也有些不知所措，想笑又想哭，我附在母亲耳边小声说：“妈，看我像不像电影里的小姑娘”？母亲还没来得及搭话，哥哥幽幽地说：“啊呀，可算了吧，还电影里的小姑娘呢，我看你像月亮里的嫦娥，哦不，是丑娥！”父母被我俩逗得哈哈大笑。
夜深人静，父母、哥哥已经睡着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书包、铅笔盒、格子风衣、红皮鞋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悄悄地起身，把书包、风衣和鞋子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子里，月亮带着如花的笑靥，把一片一片月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洒在院子里，洒在屋檐下，呈现给我一个迷人的月色。月光下，我重新把风衣和鞋子穿上，背着书包在院子里度了几个来回。期间还不忘抬起左手腕看一眼手表。那是傍晚的时候，哥哥在我左手腕上用圆珠笔画的一只手表，表带画得有点歪，哥哥沾着口水擦掉，想重新修正一下，为此我还差点掉眼泪了呢，哥哥见状忙瞪我一眼说：“不许哭哈，哭就不给你画了”。于是我硬生生把将要流出来的眼泪给憋回去了。
起风了，有些凉意，我脱掉格子风衣，仔细地折叠好，放在书包里，然后又脱下鞋子，用衣袖蹭了蹭鞋面，然后把鞋子举到眼前打量一番，还是不满意，于是溜进屋，偷偷打开哥哥的书包，从书包里掏出哥哥的眼镜盒，又在眼镜盒里取出眼镜布，把眼镜布握在手中，轻手轻脚地溜出屋。我坐在屋檐下，把鞋子放在双膝，用哥哥的眼镜布仔细地擦拭着鞋面，那双红皮鞋在月光下发出油嫩的光亮。
四十多年过去了，承载了太多的故事、见证了人间无数悲欢离合的月亮依旧光洁如新，那个在月光下用眼镜布擦拭红皮鞋的丑妞已变成了丑妪，父亲已故去多年了，那个给了我无尽惊喜和美好回忆的月夜，现在想来却是酸甜酸甜的。
月光如水，照得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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