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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读中的敬佩,认知里的感悟
文/李鸿琦
人们崇梅,歌松,赞竹。
推崇红梅的迎霜斗雪,歌唱松树的傲岸常青,礼赞翠竹的清秀挺拔,以它们抒情铭志,以它们取名子孙。诗歌书画,浓墨重彩,岁寒三友,占尽了人世间的风光。
人们爱桃李、喜梨杏、宠苹果、护柑橘:施肥水,剪枝条,除虫草。果树一族,亦获得人世间众多的关爱。
柳树,没有伟岸的身姿,没有挺拔的仪表,没有艳丽的花朵,没有浓郁的芳香,没有甘甜的果实,没有得意的风光,只是默默地居处,无言地生长,鲜见受到人们的赏识,很少得现于锦簇的毫端。
人们甚至很少在意那随处可见的绿柳。
它们因多而不奇,因遍而不珍。它们普通得让人觉得过于自然,自然得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去留意。不仅如此,不知从何时起,柳树还承受了世人太多的不敬,什么“寻花问柳”,什么“败柳残花”……
今之诗文中,难觅咏柳、颂柳之作,倒是古人的诗词中,写柳述柳,并因柳而发的感慨,是为普现:
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歌出了春寒料峭中,报春的是柳;刘禹锡的“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柳无限时。”诵出了虽无桃李花朵的俏丽,但却具有无限生机的是柳;“长安陌上无穷柳,唯有垂柳管别离。”则道出了给人离别之苦以同情的仍是柳;而“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亦表达了李白于送客亭这一伤心处望柳而发出的联想与感慨。
“柳”“留”谐音。或由此,我们的先人,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时有折柳挽枝,赠友人以念情的习俗。而更深一层的含义,似又不仅于此,联想到柳树那插柳成荫的习性,赠柳,似乎也表达了古人对自己的友人此去风顺、随遇而安,像柳树那样,插到哪里就在哪里存活的良好祝愿吧。日前读文,始知:折柳送别与古人的辟邪诉求也有密切的关系。桃枝、柳枝等在古人眼里皆具驱鬼功能,南北朝已有插柳辟邪风俗,故以,古人送别时折柳之寓意,即是祝远行的友人一路平安达远。
因柳而歌者,大多抒发了友人之间的离别愁绪或是青年男女之间儿女情长的思念,这是喻柳树的生机与多情。
柳的外表,给人以天生的柔弱、轻盈、婉顺的印象。故此,歌其妩媚动人的古诗句,亦不为鲜:白居易的“依依嫋嫋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则是这一类诗文的代表。
“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韦应物的诗句,使人于郊外的山青柳绿中体味到去忧解烦的心境。李商隐《隋宫》中的“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和韦庄《台城》中的“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则更是因发怀古之幽而写出了柳的生命力之顽强。读之,使人眼前呈现出在百物败落、昏鸦凄景的前朝遗迹中,只有柳树还在繁茂成荫、葱茏如带、柔条垂拂、清风摇曳中展现着一派无限生机的景象。
儿时曾学过“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与“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给我印象极深,以至于当我工作后在南京进修时,见到来自于新疆的同窗,因今后于我可以是“西出阳关有故人”而高兴时,却由于开口就是“你们见过杨柳吗?知道汉乐府古曲中的《折杨柳》吗?”这样的问话而使新疆的同窗深感莫名其妙。
读述柳、歌柳的诗文,能感受美,感受到情,感受到柳之生命力的顽强,但却总觉得没有完全写出、颂出柳的风貌,柳的内在,柳的本质。
我爱柳。儿时爱柳,或因乡亲中柳姓居多的那家乡小镇;或因家乡的柳绿染遍了那里的田野与小河;或因母亲给我取的乳名叫小柳,而母亲又有着如小镇内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柳所具有的柔顺而又坚毅的性格。
我爱柳。因为家乡祖祖辈辈的人都爱柳。
骄阳似火,劳作半晌、汗浸衣衫的乡亲们于田间小憩时,是那田边的柳荫,给他们以唯一的清凉。自祖辈起,每届逢春,撸柳芽焯后加盐凉拌——乡亲们以摘了又生的柳芽接济不足,辅以度日,而每当柳树的嫩芽被采到他们眼中的极限程度时,即便是饿了肚子,也没有人再去动它。如今的生活虽早已不同于既往,过往的这一习俗亦早已仅是存于老辈人心中的久远记忆,但家乡人一直予柳树以另眼相看,对柳树有一种命运相依的深厚情感,往事虽已悠悠,但情却更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