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父亲也不是一怒之下一打了之,而是就事论事,就事明理。父亲对我们的要求是严格的,有时近乎苛严,加上家长式威势,我们是很怕他的,其实父亲骨子里是很爱我们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打我们,也许就是所说的“父爱如山”吧。
我出生以后病弱,父亲日里夜里的抱着我到处求医问药,没少花钱,没少揪心。听父亲说过,有个冬天的早上,天很冷,打了白牙霜,天还才麻麻亮,他抱着用小棉被包着的我,和母亲一起去东湾里的诊所看病,走到杉山坳上,遇到有户人家开门了,人家热情地打招呼说:“你们三个清早去哪里呀?”父亲一听“三个人”,心里立马一亮:这孩子有救了。于是火急火燎的赶到诊所,果然,看诊以后我的病日渐好起来了。
小弟贤云三四岁时的一个下午,突发高烧,神志不清,那是正是双抢时节,奶奶急坏了,马上跑去告诉正在稻田扮禾的父亲。父亲当时正在踩打稻机,身上一身水一身泥的,没有一根干纱。一听消息,他二话没说,扭头一路飞跑回家,抱起贤云就往四五里外的龙返诊所跑,一口气跑到诊所。医生给弟弟注射青霉素、庆大霉素,父亲就忙着跑到水井里捞青笼物理降温。忙乎了半天,弟弟的高烧还是退不下来。父亲托人带信要家里送钱过去,自己则抱起弟弟往10多里外的睦家堂杏子中心医院跑,因为他走得急根本就没有带钱。等到深夜我和母亲赶到医院附近的伏姑姑家里时,弟弟的烧退了,已经洗了澡在高兴的玩耍;可父亲还是穿着那身满是泥浆汗水的汗衫短裤,看着吃了晚饭后自在玩耍的弟弟,脸上带着笑容,和姑父、姑姑聊着家常。看到我们到了,才起身去洗澡换衣服。想到这些,读到这些,你还会觉得父亲苛严、可怕吗?你还会记恨父亲曾经打过你,骂过你吗?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平日里话语不多,但善于抓住重点,如同他在家从不过问家长里短一样。他的教育重点就是:用心读书、忠诚做人、勤俭治家、敬老爱幼、和睦邻里。关于这一点,用他自己给我们定的家训来说最好不过了——在那个传统被遗弃的年代,父亲却为我们构筑了一个理想的大家庭蓝图,他管这个大家庭叫“明裕堂”,他把家训定为“以明裕为纲,要奋发图强,要团结亲友,要敬老爱幼”。
说实话,我当初对父亲的这个家训是不怎么放心里的,直到后来女儿长大,特别是女儿成家了,为父的我心有嘱咐和希望,在女儿的回门宴上,我送了女儿女婿16个字:以爱为本、以和为先、修德立身、成家立业。当时是正儿八百很认真的送给他们这样的几句话,希望女儿女婿一生相依相守、幸福到老。后来记起父亲家训的20个字,发现文字不同,实质如出一辙。至此,我算真正读懂了父亲教化的良苦用心了。
父亲对子女的教育与要求,从来不重说教,总是用自身的行动,以无声的语言和有声的事实教育我们。他反复跟我们说:“有书不读子孙愚。”一定要好好读书,他自己就绝不偷懒,一生坚持读书习字。农事繁忙的夏季双抢时节,正午时分,酷热难挡,我们常常是趁机好好睡上一觉,可父亲却是拿一本《三国演义》《水浒》或《全唐书》,找一处阴凉的门口,左手捧着书,右手摇着蒲扇,用古书先生拖长的声调读唱起来:“四更——时-分,曹兵——杀——来,张飞——杀开——一条-血路……”那腔调、那情景,实在是沉浸、实在是忘忧,实在是自得其乐,那还要用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大话来劝解读书呢?
父亲的书法和学识是有底蕴的,但他从来不卖弄,不显山露水,到要用之时,方显其深厚和宝贵,邻里乡亲有红白喜事,父亲写联作文,都可信手拈来、倚马可待,邻里交相称赞。记得外婆过世那年,因为家境不好,当时没有写挽联的笔,甚至连墨汁也没有。但是父亲就地取材,捡起山边上的笋壳子,用锤子锤软了笋壳头,撕一小节笋壳在笔肚处一缠捆,就是一支神来的笋壳笔;没有墨汁,就取点煤炭和泥成墨,笋壳笔一挥:“慈亲含笑天国去,儿孙悲恸九肠回”,一副遒劲有力的柳体挽联就一气呵成了,一旁的我只记得暗暗为父亲的机智和才学惊叹,竟忽略了挽联的具体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