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退居二线的3年中,老金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连续两天、甚至连续三天接不到一个电话;习惯了一整天,除了送报纸的工勤人员,除了上食堂吃饭,见不到其他人;习惯了外出开会、主动跟人套近乎却遭无视的尴尬;习惯了宅家。
只是今天的孤独感不同往常,尤为强烈。
5
到第四天上午,老金正打算再去医院看看老林。突然,老林学校的校长打来电话,说老林昨夜走了,现在乡下的老房子办丧,他们上午前去吊唁。
“啊,怎么这么快?!”又一次大大出乎意外。“小林怎么不通知我呢?”老金一边想着,一边与另一位要好的同学老袁通了电话。两人约定了前去吊唁的时间。
挂断电话,老金开车上街,在一家殡葬用品店停了下来。老板见有生意上门,脸眉舒展,笑问:“买些什么?给什么人?”老板嘻皮笑脸的样子让老金很不舒服,像是吃菜时吃到了一根毛发。因而,没好气地说:“买花圈!”
其实,老金也明白,此类用品店,开门便是死人的事,老板只图赚钱,哪管死的是谁。这些年,伴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丧事由简而繁、由俭而奢,大操大办,不断升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从业人员越来越多。诸如丧事司仪、哭丧婆、鼓乐手、扎库匠、和尚、道士以及搭棚子的、烧丧饭的、租冰棺的、租殡葬车的、生产销售殡葬用品的……财源茂盛,活得滋润,不再有低人一等的卑微感。
“挽联写什么?”老板见老金生气了,脸上褪了笑意,小声问道。
老金摸摸头,竟然犯了难。这并不奇怪,除几年前给去世的高中语文老师买过一个花圈外,他从未买过第二个,但凡遇到老领导、老同事、老长辈,或是同学、同事、朋友的长辈去世,前往吊唁,仅准备一个塞了钱的信封。
“你说怎么写呢?”老金问老板。老板提了两条参考意见,都被老金否定了。最终按老金的意思,写了这样一行字:沉痛悼念林xx先生。落款:金xx、袁xx敬挽。在老金看来,写“先生”比写“同学”或“老师”,更为贴切,更有内涵,更显尊重。老林忠厚善良,气质儒雅,教艺精湛,为人师表,是个令人尊敬、永远怀念的好先生。
把花圈收拢,塞进车内,斜搭在汽车椅肩上,去了老袁的单位。老袁在门口站着,招呼上车后,开了导航。
老林乡下的老家,老金曾去过一次,是在当年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期间。如今,近40年过去了,城市和乡村早已改天换地,面目全非,除了大致的方位,哪还有一丁点印象?
好在老林学校的校长发了定位,一切听导航的。
一路上,来往的车辆,屈指可数,原本川流不息、拥挤不堪的马路陡然宽阔起来。万物阒寂,阴冷的天色一层层裹着,让早春的花儿缩紧了身子,不敢妄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得见的工厂都紧锁着大门。一户民房,有人推窗倒出半杯茶梗。向东,往北折;向北,往东折;向东,往……在拐了若干个弯后,隐约听到有哀乐声从安立乡野的一排民房中间传来。
“那就是老林家。”坐后座的老袁,身子稍稍前倾,抬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幢。见前面不好掉头,老金找一空地,停了车。老袁手持花圈,两人一前一后,朝老林家走去。
还没进入棚内,小林和老林妻子得了消息,迎出来向老金、老袁行礼,厚重的悲哀涂满脸颊。老金说一声“节哀啊”,便随娘俩往里走。面对老林面色红润、笑意殷殷、气宇轩昂、西装领带的遗像,老金禁不住鼻子一酸,有些颤抖的身子,像是被时间钉在了原地,竟忘了该做什么。
老袁见状,拉一把老金的胳膊,老金方缓过神来。两人分别给老林磕了头、上了香。老金走到白幛的后面,见老林的遗容,已完全脱离了生前的模样,又一阵悲哀,涌上心头。“老林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老林妻子禁不住嚎啕大哭。“这是没办法的事,谁都没办法……”老金的劝慰,止住了老林妻子的哭声。她尽最大的努力,把眼泪留贮在眼眶,不让它掉下来。
走出灵堂,几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