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停好车,径直走向住院部——昨晚,小林提供了老林的病床号。
住院部入口处,拉起了几道隔离线,一大群人被挡在外面,有两三个转来转去,试着突破防线。一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男医生,正声嘶力竭、含混不清地解释着什么。老金仔细一听,原来,医院昨天出台了新规定,禁止亲友探视病人,只允许一位家属陪伺。前晚在朋友圈听人说,医院又发现了新冠确诊病例,老金并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谣言。
老金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过去凑近医生的耳朵,悄声说:“我跟你们潘院长是朋友,来看一位同学,你……”
医生上下打量一番,见老金儒雅斯文,不像是撒谎,稍稍迟疑片刻,给老金测了体温。老金赶紧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从电梯出来,见病房走廊也拉了警戒线,又有护士守着。
“你干嘛?”老金直往里走,被护士推了出来。
“我看病人。”老金严厉道。
“不让看病人!”女护士杏眼一瞪,更严厉。
僵持一会儿,老金换了口气,讨好地说:“我同学在里边,跟你们潘院长打过招呼了,你通融一下。”
女护士见老金如此低声下气,神情也就松弛下来:“你给里面打电话,你进去,换一个家属出来。”老金给小林打了电话,小林出来,老金跟着进去。女护士看一眼,别过了头。走至走廊尽头,一进门,便见老林躺着,两眼紧盯着门口。
“老林!”老金喊一声,快步走到病床边。“哎呀,你,你……”
老林撇嘴笑笑,试着坐起来,被老金按下:“好久没联系,不知你住院。咋会这样?”
老林没回答老金的问题,叹口气说:“医院管得严,你怎么进来的?”
“这你不管,现在感觉怎样?”老金焦急地问。
“腹部有些疼,东西吃了就吐。”老林回答。
这时,护士进来换液,关照了几句,老林妻子一边向老金说着老林的病情,一边帮老林按揉腹部,说这样感觉会好些。
两个月没见的老林,消瘦了许多,本来就大的一双眼睛,溢满光泽,占据了小半个脸,看得老金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听老林妻子介绍,她妹妹在医院工作,给老林安排了单人套间。这十多天,一家人都在一起,她睡旁边的空床,儿子睡外面的沙发。一日三餐,老林的姐妹们烧好了送来。大年夜,一家人回家住了一晚。
说话间,老林指使妻子给老金倒茶、削苹果。老金连说“不用、不用”,见老林有些急了,老林妻子说:“你就听他的。”说着背过身去,悄悄走出病房。
聊完病情,老金原本想说“坚强”来着,可话到嘴边,硬是被咽了回去。老金发现,“坚强”与“软弱”其实并不是一组反义词。他就这样默默看着老林,老林也许明白老金想说什么,正了正斜躺的身子,对老金说:“你……你早点回去吧。”
“不,我坐会儿,陪陪你。”老金接着跟老林聊起了小林,说看小林长大,他小时候就特懂事,如今成了家,做了父亲,有了自己的事业,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说到这里,老林的妻子又背过了身去,只是没走出病房。一会儿,转过身来,继续帮老林按揉腹部。
与老林又聊了会儿读书时的往事,怕老林累着,老金起身告辞。
出病房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老林那特别明亮的眼神,刀子般刻在了老金的脑中。
回到办公室,老金傻傻坐着,不知不觉,错过了食堂开饭时间。午后时分,整幢楼听不见丝毫与人相关的动静。窗外,春风与树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啾啾啾”“嗟嗟嗟”的鸟鸣声,格外清亮,那节奏,像是在替人类分配时间。
在沙发上躺了半个时辰,老金起来。不知何时降临的阳光,滑过肩旁,洒向屋内。
原本是想写点东西的,因感觉心情烦躁,便打消了念头,找本书看。又因眼花,无法持续。起身踱会步,再伫立窗边,看池塘泛起的清波、看杨柳翠绿的枝叶、看对面马路上驶过的一辆辆汽车、看……霎时,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袭来,由外而内,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