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没有算命师,他也能自制算命签兼了这个职。
一些物质丰盈的人也未必能做好的事情,二舅反而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比如,如何做一个好父亲——
二舅领养了被抛弃两次的女孩宁宁,抚育长大,在宁宁结婚时拿出了十多万的积蓄为其购房,将宁宁养成了"全村最孝顺的孩子"。
再比如,如何当一个好儿子——
66岁高龄时,面对求生欲极低的88岁的超高龄老母亲,二舅寸步不离,为她洗脸刷牙,照顾饮食起居。
平日骑着三轮车带着她在村里各个角落游走,一面照顾,一面做工挣钱。
up主总结二舅的一生,说他不结婚是因为觉得自己这辈子只顾得了自己,却其实顾了一村的人。
而作为回报,"村民们都爱这个歪子。"
故事到这,二舅光辉尽显,残疾一事反而好像早就不足为道。
哪怕up主末了还拿着邻村一位参加高考后成为工程师的二舅同龄人做对比,以彰显儿时那四针是如何造化弄人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却仍显得有些不够力道。
鲜少有人会觉得,二舅这一生不比这位工程师精彩。
因为这段故事本就不是以一种悲悯的姿态在讲述。
它平实,诙谐,字里行间甚至透着骄傲,它不是向历史声讨,而是直接来宣告胜利。
宣告一个个体以精神力战胜时代悲剧的胜利。
这就是二舅的奇迹,他不是个凄苦的幸存者,而是一部击败悲剧宿命的小小史诗,一个将一手烂牌打出彩的胜利者。
而当今的人们为什么如此喜爱这"蚍蜉撼树"的胜利,飘不必多言。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
当那显然荒唐不公的四针带来的苦痛被二舅的精神力所稀释。
描述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在美化苦难。
苦里开出的花,是不是值得欣赏的花?
谈这个问题前,我想聊聊另一个人。
谭谈交通的福贵大爷。
这是很容易的联想,因为二者身上具备太高的相似性。
福贵大爷不是本名,是网友因为他的人生历程与《活着》里的福贵过于相似,而起的代称。
和《活着》里的福贵一样,福贵大爷的半生,可以和死人串联。
爸爸死了。
妈妈死了。
老婆死了。
子女死了。
兄弟死了。
好像苍茫天地,与他还有关联的活物,只剩谭谈遇见他时,三轮车上的那条大黄狗。
2011年,谭谈采访他时,感慨他的遭遇,问他"怎么看上去还是如此开心从容",他说"往前看。"
2021年,谭谈再访他时,他结了婚,有了孩子,搭了个简易的小家,与世间的关联一下多了起来,有了具体的羁绊,有了具体的期盼。
他大约不是什么天才,但命运不公的遭遇,与在苦难下坚守善良,步履维艰却仍在前进的精神力,与二舅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一样是将黑夜熬成破晓的人。
福贵大爷缓解了谭谈的抑郁症,就像二舅抚慰了up主的精神内耗。
而"美化苦难"的问题,在这个高度相似的福贵大爷身上,不曾发生。
我隐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林奕含曾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写下"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因为它们拥有对事实的解释权。
就像"老病"这样残忍的历程,也可以拥有"辅助人们安然迈向死亡"这样柔软的外衣。
问题大约是这样——
比起福贵大爷粗粝朴实的采访,《二舅》这个视频过于文采斐然了。
视频中非常多的语句,辅助视频语言中的"修辞手法",分镜头、转场、踩点、都造就了前述的那种"传奇感",而非"苦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