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黄蜀芹去世,我们回过头去欣赏这两部电影,会惊讶地发现,两位女主角和导演具有相当强的精神一致性。
无论是裴艳玲也好、潘玉良也好,她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她们都有着真实的人生经历,她们的经历,与黄蜀芹的经历,可谓是交相辉映,甚至可以说殊途同归。
▲工作中的黄蜀芹。
首先她们都是知识女性、专业女性,这为她们带来了相对强大的人生,同时也让她们更深刻地品尝了社会性别意识所带来的痛苦。
黄蜀芹和潘玉良自不用说了,都是那个年代比较少有的系统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虽然裴艳玲出生于农村,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黄蜀芹曾经这样评价她:
"她出生于农村的一个戏班子,但她的气质非常大气,而且文化素质绝对高,高过于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思路极为清楚,而且极为坦率。"
这三位知识女性,意味着她们在当时的时代是有先锋性的,她们和大部分普通妇女活出了不一样的路。
这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她们比普通的女性能达成更高的社会地位,拥有更强悍的命运,哪怕家庭不圆满,甚至没有婚姻没有子女,也可以有收入,受人尊敬,也能活得不错;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她们会首当其冲遭受到男权社会的攻击,也会更深刻地体会到社会对于女性的不公平,会常常思索这个问题,继而更加痛苦。
比如这三位女性,都在职业上遭受过性别带来的伤害。
画裸体女人,男画家可以,女画家就是"淫画";同样是唱戏,男人更容易成"角儿",而女戏子呢?用秋芸父亲的话来说——女戏子有几个好下场?所以秋芸不演女人,专门演男人,"她以为扮演男人,就可以真正成为男人。"
黄蜀芹当然也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把来自女性的愤怒和呐喊,细水长流、很隐蔽地埋藏在这些电影中。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想成为"女权",只是自然而然地采用了女性的视角,把女性在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展现出来,而且展现得相当柔和,只不过,她是第一个站在女性立场去拍电影的导演,当社会问题被剖开一个侧面,仍旧带来了不少的冲击,而她本人,也被刻上了"女性电影导演"的标签。
她把拍电影的视角比喻为屋子的朝向。如果把朝南的窗户比作男性视角的话,那么女性视角就是东窗。阳光首先从那里射入,从东窗看出去的园子和道路是侧面的,是另一个角度,却有着特定的敏感、妩媚、阴柔和特殊的力度、韧性。
无奈的是,这些痛苦,一般的女性并不易察觉,黄蜀芹说,她那个时代,大部分女性是"依附性"的,几乎不独立思考,也不会质疑两性之间的社会差别,这使得这些"知识女性"更拥有某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哀心理。
黄蜀芹定义它为"孤独感":
与这位天才女演员(裴艳玲)的结交,我同样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崇高的孤独感,内心世界愈完整的人,愈会呈现出这种状态。
第二,当个体遭遇到时代的巨浪,也许创作和艺术是最好的自我救赎。
三位女性,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悲惨命运,然而她们共同的一点是,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甚至把它当做人生唯一的救赎。
▲黄蜀芹因车祸受伤,坐着轮椅拍摄《围城》。
在电影中,秋芸说"我嫁给了舞台",现实里裴艳玲说"林冲陪伴了我一生"。而潘玉良之所以被称为"画魂",也是因为她把一生的热爱都献给了画笔。这或许是重重压力之下的女性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归宿。
欣慰的是,大时代的重量,也赋予她们作品以重量。
黄蜀芹的电影很少直白地讲时代,讲变革与大事,然而她会不自觉地透露出这种沉重感。比如在《人·鬼·情》里,秋芸和父亲有一场酒后谈话,爸爸说:"我要把世界上的鬼都搜完,赌鬼,酒鬼,马匹鬼,讨厌鬼!"
秋芸说:"老爷子,我的钟馗早想通了,谁是鬼?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是真鬼,你捉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