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暑期,儿童内分泌门诊的忙碌值就达到一个小高峰。
「医生,我家孩子是不是太矮了?」「医生,麻烦看看我儿子能不能打生长激素」家长们总是带着略焦急的眼神,盼望着医生给出准确的答案,能帮自己的孩子「拔一拔个儿」。
来自三甲医院儿童内分泌门诊的凌霄(化名)医生每天都会遇到类似的家长。其中有个子稍矮的孩子,也有身高已达到 150cm 多的女孩,或是约 170cm 的男孩。这些孩子的身高虽然已经不算矮,但家长还是抱着「让孩子再高一些的念头」,请凌霄为孩子注射激素。
遇到这样的家长,凌霄总是很头疼。「一般来说,我会和他们商量不注射,而是通过营养、睡眠让孩子们增高。」凌霄说。
千里之外,在另一家三甲医院,主任陈茵(化名)则并不会完全拒绝。「我会综合考量孩子的整体情况,看打生长激素是不是安全有效。」陈茵体谅一些因为身高而自卑的青春期孩子,在不违背原则以及严密监控的情况下为他们注射生长激素,帮助他们在青春期的尾巴做最后的冲刺。
在社交媒体上搜索「生长激素」,可以看到几千、几万条家长对孩子的「生长激素注射或就诊的记录」,其中不乏身高不算矮的孩子。一位 12 岁、172cm 的男孩母亲,每天在网络上记录儿子「打针日记」,评论区下方都是各路家长对她的质疑,认为他们过度焦虑,正在「滥用生长激素」。
2010 年左右,当生长激素进入大众视野后,媒体对于「生长激素滥用」的报道就层出不穷。生长激素并不便宜,曾有家长估计,自家孩子注射每长 1cm 约花 1 万元。根据新华网报道,某研究报告显示中国儿童生长激素市场规模到 2030 年或增长至 358 亿元人民币,2018 年至 2030 年的复合年增长率预计为 19.8%。
有新闻指出,半数以上的生长激素由民营医院销售,而非在公立医院拿药;家长们的焦虑,裹挟着医生,迫使医生不得不开出手中滚烫的处方单,致使生长激素的使用范围扩大,不再被视为「处方药」,反而被当成「消费品」。
「大家说生长激素被滥用,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了解。」凌霄介绍,为规范诊疗行为,国家是有明确、不断修订的临床路径的,并对剂量有相关要求。最新版的《矮小症临床路径(2019)》已经指出如何「诊断生长激素缺乏症者与生长激素治疗」,规定患者住院期间一些必选的检查项目、以及视患者病情的可选检查项目。一套检查下来,明确诊断并不困难。
指南明确,进入临床路径第一诊断必须符合身材矮小症,即「身高在人群中处于同种族、同年龄、同性别正常健康儿童生长曲线第 3 百分位数以下,或低于平均身高的 2 个标准差者」。同时,生长激素由国家药品监督局下发《药品申请批准说明书》,适应证也相当明确。
另一个角度是医院的管理。生长激素作为处方药,受到《药品管理法》、《反兴奋剂条例》等严格监管,医院内对该药品的管控也格外谨慎,凌霄作为主治医师,开出生长激素会由上级医生进行审查。也就是说,不在适应证范围内,即便凌霄「想开」他也开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滥用』很难存在。」凌霄表示。
不过,陈茵医生似乎站在另一条选择的路上。
「完全参照指南是不可能的,每个患者的情况千差万别。」在陈茵看来,指南可以参考,但也仅限于参考。某种药物可能在国外已经批准某项适应证(国内外申请药品扩大适应证的方法类似,均为药企向药监局/FDA 申请),这时国内适应证尽管还没获批,但也有相关循证证据,甚至实际诊疗过程可能已经应用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例如,美国 FDA 有明确针对生长激素使用的 11 种适应证,而国内某药企在官网上就公示的生长激素产品适应证只有 8 种。和 FDA 批准的适应证相比,其不包含治疗 AIDS 相关的代谢和消瘦、Prader-Willi 综合征身材矮小、宫内生长迟(SGA)伴生后持续性矮小、以及成人 GHD。
与之类似,直到上个月,国内另一家明星药企的生长激素才刚获批治疗特发性矮小(ISS),而临床上已有证据显示该产品对 ISS 有效。因此对陈茵来说,只要对患者安全、有作用,超出适应证使用,也不叫滥用。
面对「滥用」,凌霄和陈茵有着不同的理解。基于这样的理解,两人会做出不同的诊疗行为。
严格遵循指南,也是凌霄出于对病人负责的考虑。「如果不参照指南、肆意扩大适应证去注射,可能会产生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