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同事,职业发展的上限是什么?同事告诉她,中职学历留在收费站基本上不会有上升空间。这让她感到心灰意冷。
她认为学校既没有教给她有用的知识,又没能给她提供一个更好的工作机会。回到家乡后,她自己找了一份客服的工作。
在职校学一门技术是很多学生的初衷。资料图
同批去高速收费站实习的八九位学生,只剩下两个女生还留在收费站工作。其中一个女生和我还保持联络,相比其他人,她有着更强的“忍受力”,性格沉稳认真。她的父亲打两份工养家,母亲没有工作,她很喜欢画画,因为没考上理想的高中,她想找个师傅教她画画,但她的父亲认为学画画是找不到稳定工作的,帮她选了高铁乘务专业。
因为实习单位不允许我进入园区,我让学生每天写日记发给我,去了解他们的工作。她的日记是最详细的,会把培训中学到的手势和工作情况画下来,并做文字说明。她没有抱怨过收费站的工作,或许在她看来,这份稳定的工作和其他工作是一样的。
机械加工与数控专业的学生多数被分配到电子厂、汽车厂和电器厂实习。有学生描述厂里充斥着工业油的味道,空气环境很差,还会被要求加班。但按照《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他们是不被允许加班的。
工厂里正式工每月有两千元底薪,时薪19元/小时。学生去实习和正式工干一样的工作,但是没有底薪的,时薪第一个月13.5元/小时,第二个月14.5元/小时,最高能拿16元/小时。
有学生在电子厂做质检实习,他说:“回想在学校的学习好像只有军训有用,因为军训的时候要一直站着,到了工厂也是一直站着。”
大多数学生没等到六个月实习期满,就提前离职了。回来后,很多学生不想再去工厂工作,想要继续读书,希望提升学历找到更好的工作。
但在我调研的这所职校里,完成升学的学生是占少数的,很多学生最后只能选择就业。但如果直接工作,待遇比较低,只能去工厂流水线、做服务员等,从事和所学专业无关的工作。
所以我觉得没有办法把希望寄托于所有学生都走升学这条路,而要去思考怎么才能让选择升学的学生和选择直接就业的学生,都有可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教育有没有可能为职校生提供更好的工作或者是向上流动的机会?”针对这个问题,做完课题的时候,我是很悲观的。
教育的意义: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我记得第一次去班级发放问卷,班主任当着学生的面对我说:“你不要对这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太大的信心,太高要求,这些人字都不一定写得好。”当时,学生们毫无反应,好像已经习惯了被这样评价。
在访谈中,我也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访谈的学生曾说:“我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去了职校念书。”“亲戚虽然表面上说职校挺好的,但是那些亲戚还是觉得读大学更好。”“我也觉得读职校不好。”
有一次,我吃完饭从食堂回宿舍,两个男生走在我后面,我听见他们的谈话:“叫一下她?”另一个同学说:“人家肯定不理我们,人家是清华的,我们是什么?”我最开始想跟他们打招呼,但是听到这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在与他人的比较中,一些职校生接受了教育存在等级差异的社会规则,把外界负面的评价内化成了自我评价。
2021年3月,《光明日报》旗下的《教育家》杂志,曾联合相关教科院做过一项样本量约10万人的问卷调查《中国职业教育发展大型问卷调查报告》,其中中职学生4万多人,70.26%的中职生认为职业教育发展最大的问题是“社会认可度低”,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他们找不到好的工作。
即便他们在工厂实习,和工厂的其他劳动者相比,工资也是最低的,最不受保障的。对职业教育的“污名化”落在每一个职校生身上,都可能给他们造成一些心理上的创伤,使他们变得不自信。
在我去郊外学校调研的时候,看到的这种创伤是不明显的。但我毕业后,去广州一家服务于职校学生的公益机构HOPE学堂工作。在机构组织的面向职校生的戏剧工作坊里,有学生会讲述自己曾遭遇的来自家长或以前同学的贬低,这些是让他难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