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那个萧瑟的早晨,当衣衫寒酸的莫言受尽生活的凌辱时,他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衣着体面地走出国门,向全世界宣读来自中国高密东北乡的故事。
2012年秋天,他带着一个被称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他还是在大城市里买不起房子,还是醉心于写作,还是经常想起故去的母亲。
今年,莫言66岁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9年之后,他在朋友的田地里,欢快地学会了驾驶收割机;他开了公众号,跟年轻的朋友分享生活的琐事,用不说教、不愤怒的文字,向互联网世界,分享自己心中的世界。
与其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莫言的荣幸,不如说,莫言的出现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荣幸。
这个不乏傲慢偏狭的世界终于发现,古老的东方土地竟埋藏着那么多故事。当上天决定向全世界宣读这些故事时,莫言被选中作为代言人。而对他影响最大的母亲,无法共享这个令人扬眉吐气的时刻。
这位伟大的母亲,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曾把一年才能吃一次的饺子,端给一个陌生的乞丐。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莫言的出现,是莫言家族的幸,是汉语言文学的幸,是中华民族的幸。
可是,在这份幸运到来之前,我们又曾遭遇过多少的不幸。
如今的莫言,不用再饿着肚子,就着如豆的昏暗油灯读书了,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早已照亮了那片高粱地。耳顺之年的莫言,也早已熨平苦难,眉目舒展。
“冰箱前不久坏过一次,后来被我老婆敲了一棍子又好了”——莫言在近期的公众号文章中说道。
1985年,莫言在《白狗秋千架》中第一次提到“高密东北乡”。
彼时,他写这片土地闷热、贫穷、荒僻,蔓草荒烟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故乡如出一辙。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出现了“吃的问题”,粮食极度短缺,人们饥不择食,就是在此时,莫言对这个世界有了记忆。莫言是在饥饿中长大的,童年时他最清晰的记忆,来源于和姐姐抢饭吃。
当时,奶奶会不定期地“赏赐”给孩子们一片发霉的红薯干。每次莫言都觉得姐姐手中的分量更足,于是他便伸手夺走别人的,然后看着大哭的姐姐不知所措。
在食不果腹的年岁里,母亲时常会将一种叫“七七毛”的野菜炒熟端上桌。菜上有毛刺,嚼起来扎嘴,咽下去扎胃,吃饭变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长此以往,每当吃饭时莫言都会坐在桌子前大哭,他咽不下野菜,又对饥饿无比恐惧。
所以,莫言对粮食始终抱有崇拜之情,如今在超市路过米粮专区时,他仍会停下脚步,仔细闻一闻粮食的味道,那都是他儿时不曾拥有的幸福。
莫言童年照(左)
如今再回忆起那段岁月,唯一能与莫言的痛苦记忆抗衡的,唯有十五、六岁时,那次十分罕见的吃肉经历。当时村里正在低价贩卖肉质并不新鲜的“米粒猪”,得到消息的莫言跑回家央求父亲买肉,却遭到拒绝。
“贪贱吃穷人”,父亲说,便宜的东西买多了,照样会把人买穷。听了这话莫言放声大哭,没有办法,父亲只能买来十几斤肉,让孩子们放开肚皮吃了一把。
莫言与父母
人性经不起考验,善与恶是不同场景的产物,它们都与自身利益相关。
就像莫言在抢夺红薯叶时,没有想过姐姐会因此挨饿;在吵嚷着吃“米粒猪”时,他也没有在意父亲口袋里的钱,是否足以支付肉钱。
在食不果腹的年岁里,人是物质化的“人”, 亲情沦为食物的牺牲品,那些围绕饭桌展开的,悲哀的、无奈的,甚至是血淋淋的真实事件将人的底线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