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上天借此给予了莫言解释人性与欲望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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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之外,学校同样会让莫言哭泣。
作为班级里年纪最小的学生,莫言是穿着开裆裤走进校园的。“生来丑陋的相貌”和不算合群的性格,时常让他成为同学取笑的对象,一直到小学5年级,周遭的讥笑声才戛然而止——那一年,莫言辍学了。
十年动荡期间,莫言一夜从“学生”变成“农民”。因为年幼体弱,干不了重活,他被家人安排到荒草滩上放牧牛羊。荒滩上空无一人,百无聊赖时,他开始尝试和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对话。
躺在天边懒洋洋的云、伫立在一旁静静生长的树、低头专心吃草的牛羊、快速飞过头顶的鸟儿……他努力与万物交流,可万物始终以沉默对答。
久而久之,莫言产生了幻想,他相信万物皆有灵,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和其沟通的方式。他开始对未知世界好奇,恐惧,也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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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莫言所出生的村庄,也是蒲松龄的故乡。
几百年前,他在那里写下了《聊斋》;几百年后,莫言的亲人、邻居,又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新的鬼怪传说。
在粮食问题最严峻的那几年,莫言所在的村庄最多一天内有18人死亡,奇闻诡谈开始大肆在田野中爬行,更多时候则漂浮在莫言的耳边。进入夏日,闲来无事的人们喜欢在傍晚坐在屋前闲话家常。
谈话通常以当天的琐事开启,而后便莫名其妙地拐到鬼怪身上。莫言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在故事里:
红色的狐狸会在男人面前变成美女蛊惑人心,路边的黄鼠狼会开口说话操纵吉凶,乌鸦飞过头顶暗示大祸临头;走在河边要加快脚步,因为月圆之夜会有“水鬼”上岸索命;
走夜路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能回头,否则会被孤魂野鬼拖到阴曹地府……
老人口中的灵异故事大多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家庭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这让莫言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感,他仿佛真的能看见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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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这些都变成了莫言想象力的启蒙。
童年经历的孤独和恐惧幻化成千姿百态,在他写下的字里行间反转跳跃。它们不断追逐着莫言,推动着他将字排列组合,最终组建起一个名为“高密东北乡”乌托邦王国。
在这个王国里,钱是一张纸,爱像一场病,动物会说话,人都装哑巴。突然降临的喜怒哀乐,像一扇沉重的磨盘,轻易便可粉碎所有人;“装疯”像一块遮羞布,往脸上一蒙,所有丑事就一股脑被遮掩了。一人一个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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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57岁的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首个获得该奖项的中国籍作家。
发表获奖演讲时,他面对着200多名中外听众,在瑞典学院讲述了成长过程中“最痛苦”、“最深刻”、“最后悔”的事情。他说,在成为“讲故事的人”之前,他做了很久“听故事的人”。
莫言生命中的第一个理想,是做一名说书人。
年幼时,莫言时常会因为偷跑去集市听书,而忘记母亲分配的农活。
为此,母亲曾严厉地训斥过他,但发现儿子极喜欢听故事后,她又于心不忍,便不再说什么了。后来,莫言每逢集日都会从母亲那里领到一天“休息日”,白天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听书,晚上回到家里,再把故事讲给家人听。
莫言的记性极好,许多内容他听一遍就能烂熟于心。
起先,他只是简单地重复故事,而后便开始不断地添油加醋编造情节,有时甚至会改变故事的结局。说书人在集市上待了一段时间,便神秘地消失了。
在那个没有电影、电视,连收音机都没有的年代,听书给莫言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如今,唯一的快乐没有了,莫言只能看“闲书”排解心中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