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黑的时候,马儿们一个个肚子吃得端溜溜扎起来了。牧马的伙伴们,嘴里唱出一句:“肚子吃得端溜扎,唱一个刘三姐她妈妈。”这句话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可能是有一次草原上放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刘三姐》,第二天大家在牧马的时候,因为这个盆湾里草太好了,马儿们吃得肚子都鼓鼓的,又喝了喀纳斯河里的矿泉水,就跟怀上小马驹似的凸起来,尔里这个卷毛头就快乐得跳蹦子,嘴里哇啦哇啦喊叫着说:“肚子吃得端溜扎,唱一个刘三姐她妈妈。”伊斯哈格没有弄明白,他怎么这么激动和亢奋,为什么不唱刘三姐,却要唱刘三姐她妈妈呢?于是,一个传一个,牧马的少年们每次在打马回家的时候都这样说,就跟开心过头控制不住嘴巴,要给草原唱一个大肥喏似的,以表谢意。
马儿们还在克噌克噌地咀嚼着青草,把自己的嘴巴和头颅都淹没在青草里,并轻轻地愉悦地打着响鼻。

日头搭在草原的地平线上的时候,变得红红的,像一滴红色的泪珠,大家都开始汇集马群。这片巨大的草原上,野生动物特别多,有雪豹、貂熊、紫貂、北山羊、黑獾,还有驼鹿、棕熊、雪兔等等,不计其数,有时候狼群、雪豹和熊会攻击落单的马匹。但不管是多么凶残的动物,它们毕竟都是躲着人类的,有些记忆会刻在它们的血液和基因里,就像老鼠躲着猫走一样,魂仿佛被吸了似的。据说在非洲的草原上,有一种原住民,草原和森林之王狮子看见他们披着红斗篷追过来,就没命地逃跑,生怕腿不够用似的。所以,那里的小孩子的成人礼就是去到草原上独自征服一头狮子,证明他真的长大了。
伊斯哈格把阿依努尔拽上他的马背,让她抱着他的腰,黑豹咴儿咴儿轻轻地叫着,懂事地驮着他们稳稳地走。大家都骑上了马,循着夕阳红彤彤的足迹赶着马群往村子里走。一路上,马群踩踏出的声音雄劲而有力,就像洪流一样。所经过的木屋和毡房在夕阳的辉映下,炊烟袅袅,有着令人叹息的美丽,村落与青草河流小桥完美交融,空谷幽远,清净而远离人类的喧嚣。
从此,伊斯哈格在喀纳斯的草原上就这样走来走去。当他每次赶着马群回到村子的驻地的时候,他就听见村子里的人在悄声议论:“我们这次找到了一个有责任心喜欢草原和很会放马的巴郎子。他虽然是从外地来的,却并不是一个胡日鬼,而是一个踏实肯干的好娃娃。”伊斯哈格听了这话,便昂起头颅,挺起胸膛,不免有些找到位置的尊严和自豪感。于是,他每天一大早,就会赶着马群去草原上了,他会找最好的牧草让马儿们吃得饱饱的,吃得心花怒放,一匹匹都膘肥体壮,他才会心中充满快乐。他对草原之外的世界已经忘记了,感到淡漠了,他完全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他能和野菊花阿依努尔一起放马,能常常在草原上见到野菊花。

但是,人的一生就是由无数个生离死别组成的,夫妻两个在一起摸爬滚打一辈子,也还是免不了要分离,就像许多书和影视里描述的那些义结金兰的兄弟姊妹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每个人都是各有各的归宿,各走各的生死路。又过了两年,阿依努尔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被亲戚介绍给了布尔津木器社的一位大个子的木匠做了妻子。结婚的前一天,阿依努尔赶着她家的马匹到草原上让伊斯哈格放牧,说:“我家的马匹以后就交给你牧放了,我要到布尔津去了,以后你来布尔津时我招待你。”伊斯哈格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她回去时,要骑她常骑的那匹枣红马,可是那马要撵马群,独自怎么都不肯回去,挨了一鞭子,竟然尥起蹶子,差点把阿依努尔摔下来,吓得她脸都红了,头上插的野菊花掉到地上的草丛里,被马蹄踩踏后,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