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传奇
李不白
爷爷在民国时做过保长，建国后做过城关镇的治安主任。他不知何时拜了四个弟兄，江湖人称爷爷叫‘四禄’。我只知道有一个结拜兄弟是我们南街大队的党支书，姓季，他女儿做过我四五年级的数学老师。爷爷和他的结拜弟兄经常在我家的西边屋里喝酒猜拳，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西边屋传出：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个六啊，七匹马啊，八抬轿……鸡！虫！老虎！杠子！加上筷子敲盘的叮当声……大约是两种猜拳游戏，听起来很吵，所以他们都是关起门猜拳，但院子里还是余音袅袅，回荡不绝。爷爷酒风不错，喝醉了就睡觉，不打人，不耍赖，也不大喊大叫，连滚带爬，最多自言自语说说话，唱唱戏。从我记事起到他92岁去世，他几乎天天喝酒，但我从未见他喝酒失态过。
如果以文武而论，爷爷显然是武行出身，他只在福音堂上过半年的识字班。他性格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然而脾气也大。不管在我们家，还是生产队里是出了名的厉害人。南街一队的老人都知道一件趣事，有次开大会，我爷爷喊了一声张西贵，西贵因为做给生产队做饭有贪污行为被人举报，半天没人回应，这时有人发现窝在人堆里的张西贵裤腿滴滴答答，裤裆一片湿漉漉，散发出一股骚气，做了亏心事的西贵被我爷爷的吼声吓尿了！家人还告诉我，以前我们南后mai不管谁家的小孩哭闹，大人只要说一声：四禄来了！小孩立马止哭，屡试不爽，特别灵验。可见我爷爷当年的生猛。南后mai搬来一个杀猪佬，天不亮就起来杀猪，猪的惨叫声吵的左邻右舍又恐怖又难受。不仅如此，猪骨头到处乱丢，还引来城外的野狼，把两个人家的小孩都叼走吃了，但卖肉的很彪悍，没人敢说。街坊邻居有人找到我爷爷，那时他才二十多岁，血气方刚，一身是胆。了解事情原委后，爷爷二话不说，操起一把镢头，当着杀猪佬的面把他杀猪的锅台砸的支离破碎，众目睽睽之下，杀猪佬一声不吭，没几天就灰溜溜的搬走了。爷爷后来做保长，治安主任应该从他这一镢头开始在乡亲中树立了威望。解放后爷爷一直是南街大队干部，无论在我们家还是队里，他都是说一不二，德高望重的人物。
爷爷没当过兵，但救过不少国军。在《渑池车站》一文中已经说过，不再赘述。或许爷爷心底还是有很深的军人情结的，他的大儿子，我的父亲，刚满十八岁，爷爷就把他送到了军营。我父亲是开垦北大荒的第一批军人。爷爷做保长的事情家人讳莫如深，爷爷做治安主任的时光家人则赞不绝口。说那时刚解放，爷爷骑着红鬃毛高头大马，挎着盒子枪，满城巡查，保一方平安。我爷爷还骑着马去看他住在万寿村的唯一的大姐，爷爷的马蹄声一响，村里人就对他大姐说你城里做官的弟弟来看你了。大奶奶很有面子，村里妇女都用羡慕的眼光看她。我爷爷名叫李光俊，人如其名，他的头发30多岁生一场几乎要命的大病全掉光了。他生的是传染病，据说连家人都躲着他，最后他走路都走不动了，家人就把他关进一个小黑屋里，与世隔绝，每天只隔着门缝送点东西给他吃。人家说那病不能喝水，但他焦渴难耐，觉得自己反正是快死的人了，就从床上爬下来，爬到水缸边，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喝完竟然能站起来了。随后他不断喝水，身体竟然又康复了。只是满头乌发掉的一根毛不剩。我不知蒋介石的头怎么光的，反正我爷爷的光头和他殊途同归，气质五官威严异曲同工。爷爷没有当兵，不然蒋委员长说不定会大大重用。爷爷是圆脸，但照相是长方脸，剑眉狮眼，不怒而威，身材伟岸挺拔，确实很俊。实在名如其人。大哥说光俊也是爷爷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解放初，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李得胜。这么说，世事沧桑，风雨轮回，上世纪90年代初，我嫌父亲起的名字土气，改名李凯旋，竟然和爷爷的名不谋而合了，得胜了就要凯旋嘛。曾祖父是民间老中医，最擅长小儿推拿，他给爷爷起的名字就叫“四禄”，有点俗气。爷爷说，曾祖父半夜经常被人叫起来骑着小毛驴呱嗒呱嗒上门给人家小孩看病。可惜曾祖父的医术爷爷不感兴趣，好像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不感兴趣，所以曾祖的中医到爷爷这一代就失传了。曾祖父治病救人，但似乎不太管家务事，爷爷15岁就开始做大掌柜，整个家庭的事由他说了算。直到他闭上眼睛那一刻，他都是我们李家当之无愧的大掌柜，有点类似巴金小说里的封建大家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