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鸲之后不久,知更鸟来了。有时在三月,但在大多数北部州,四月才是知更鸟的时节。他们成群结队占领了田野和树丛。你能听见他们在草甸上、在牧场里、在山冈上鸣啭。走在林子里,能听见干叶在他们翅膀的呼扇下策策作响,空气里回荡着他们快乐的叫声。他们似乎有着无尽的欢乐与活力,就那样跑着跳着叫嚷着,在空中追逐嬉戏,一会儿冲进林子,一会儿又倏地掠过,速度快得吓人。
制糖是人类一项自在美妙、半正经半戏耍似的劳作,和新英格兰地区一样,纽约州的很多地方依然保留着这一传统。人类劳作时,知更鸟常来作伴。天气晴朗、大地空旷时,你时时处处都看得到、听得到他。
日暮时分,在高高的槭树顶上,他仰头向天,带着一种完完全全的恣意,歌唱着简单的旋律。就这样坐在空落落、沉寂寂的树枝间,脚下的大地潮湿冰冷,周围空气里寒意犹存—全年当中再无比他更合时宜、更温柔甜蜜的歌者。他的歌声正合此情此景。那些音符多么圆润真挚,我们的耳朵变得多么贪婪!第一个音符刚起,冬的魔咒即告破解,冬的记忆也瞬间远离。
知更鸟是我们这里最本土、最大众化的鸟类之一。他是家族的一员;比起那些清高、生分的外来珍稀候鸟如圃拟鹂(orchard starling)或玫胸白斑翅雀(rose-breasted grosbeak),知更鸟与我们亲近得多。他坚韧、吵闹、活泼,习性温良,翅膀强健,胆识可嘉,是鸫鸟中的先行军;他预告了后继而来的优雅艺术家,身为先驱可谓不辱使命,某种程度上也为我们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只有在筑巢这个方面,我惟愿知更鸟能少些本土和大众气质,他的巢用材低劣,工程粗糙,其原因既不在其工匠技巧,也不在其作为艺术家的品位。在观察那边蜂鸟(hummingbird)的巢时,我尤其强烈地感觉到知更鸟在此方面的不足。
蜂鸟的巢是因地制宜建筑的杰作,是这个带翅尤物的理想憩息处:其主体由一种白色毛毡状物构成,可能是植物绒毛或昆虫体毛,用细若蛛丝的精线编织在一起,之后再借助细密的树苔加以修饰,与其所在的树枝浑然一体。
知更鸟的俊美外形和优美歌声让我们有理由期待他的住所同样体面优雅,我希望最起码能像王霸鹟(king-bird)的巢那样整洁精美——要知道,王霸鹟的尖声鸣叫跟知更鸟的晚歌比起来,就像是锅碗瓢盆的撞击之于长笛的悠扬。
我爱知更鸟的歌声和举止,甚至胜于圃拟鹂或橙腹拟鹂(Baltimore oriole);可他的巢跟人家的比起来,就如半地下式洞穴与罗马庄园的差别。悬巢自有某种气度与诗性——在一座空中城堡旁边,有一间悬在高树细枝上的陋室,于风中不住摇摆振荡。既有翅膀,何须担心跌落?为什么偏偏选在顽童够得着的地方建巢?说到底,我们只能归因于知更鸟的大众气质;他并非贵族,而是人民中的一分子,因此对于他的建造手艺,我们该期待的是稳固而非精致。
另外一位四月来客,是灰胸长尾霸鹟(Phoebe-bird),她的露面有时早于、有时晚于知更鸟。这位霸鹟中的先锋给我留下了珍贵的记忆。我过去曾在内陆农村遇见她,在复活节前后某个明朗的清晨,她站在谷仓或干草棚顶上,仪态万千地宣告自己的到来。
到目前为止,你或许还只听过蓝鸲那哀婉的怀乡曲,或歌带鹀那微弱的颤音;灰胸长尾霸鹟用清亮、欢快的叫声宣告其真身驾临,再次让我们的耳朵如沐天恩。
在惬意的歌唱间隙,她会在空中画个圆或椭圆,像是在搜寻昆虫,但我怀疑这其实是个艺术处理手法,插入的目的是以某种方式弥补她在音乐表演中的缺憾。如果说外表的朴实无华暗示着在音乐上的巨大能量(通常确实如此),那么灰胸长尾霸鹟的音乐才能可以说无可匹敌,因那身灰白色的行头绝对是朴实到了极点,其体态也很难称得上是鸟类中的“完美体形”。但她来时不早不晚,举止又彬彬有礼,足可抵消在歌唱和外形上的一切瑕疵。
几周过去,灰胸长尾霸鹟就很少出现了,只偶尔才从桥梁或斜崖底下覆着青苔的巢里出来露上一面。
第三位是金翅䴕(gold-winged woodpecker),又名扑翅䴕(flicker),几乎紧随红胸知更鸟而来。不只在这个季节,到了秋天这两位也是相继出现。他是我少年时期的挚爱,其歌声对我来说意味深长。
他来时伴着一声长而嘹亮的叫声,随即站在干树枝或篱笆桩上一遍遍重复——那是美妙绝伦的四月之声。我想起所罗门在咏春诗篇里如此结尾,“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而面对乡间同样美妙的春天,我的赞歌也应以同样的方式作结——“扑翅䴕的叫声在树林上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