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声响亮、热烈、圆润的呼喊,似乎并不期待回应,更像是为了表达爱意或传播音乐。它是扑翅䴕式的和平宣言及祝愿辞。
细究之下我发现,大部分非著名鸣禽的鸟,在春季都会发出某种类似乐曲的音符、声响或者鸣叫,部分程度上满足了对美与艺术的要求。如同“闪亮的鸽子身上流转的虹彩更加鲜艳”,年轻男子的心思轻快地转向了他美丽的表妹,同样的新鲜气息触动了这些“无声的歌者”,他们不再缄默,开始怯怯吐出开启这美妙乐章的第一组音节。
听哪,凤头山雀(gray-crested titmouse)清亮甜美的鸣叫,鳾(nuthatch)柔和的鼻音,蓝鸲多情欢快的鸣啭,草地鹨(meadowlark)浑厚的长音,鹌鹑(quail)的哨音,披肩榛鸡的鼓翼声,燕子的活泼聒噪,如此种种。
就连母鸡都在唱一支简单自得的颂歌;猫头鹰在我看来也有用音乐将夜填满的强烈愿望。所有鸟儿在春天都是新生的或曰未来的歌唱家,甚至鸡鸣之中都能找到佐证。槭树的花不如木兰那般显眼,但确实正值花期。
没有哪位作家认为我们司空见惯的小麻雀即棕顶雀鹀(Socialis)是一位歌者;可是,只要见过他停在路边,态度虔诚地反复咏唱着那优美圆润的曲调,任谁都会感觉之前对他太过疏忽。谁听过雪鸟(snowbird)唱歌?可他那含混的颤音确实十分悦耳。我甚至在二月就听见他忘情沉迷在自己的歌声里。
就连牛鹂(cow bunting)都感受到了这股音乐狂潮,也渴望加入队伍,直抒胸臆。他通常在每天午前时段,由配偶或配偶们陪着栖在最高处的枝丫上——牛鹂推崇多配偶制,身边总有两三只通身灰黑、形态端庄的小淑女相伴——呕心沥血般吐出一串串音符。
这些显然费了不少体力和心力、含混不清地从他体内发出的声音,带着一声奇异而微妙的鸣响落入听者耳中,好似玻璃瓶中出水,倒也不乏某种动听的节奏。
啄木鸟对于春的爱意也并非全然无感;而且,和披肩榛鸡一样,他对音律的鉴赏也依照着一种极原始的方式。你在某个清透静谧的三月早晨穿行林间,大地和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日的肃杀之感,忽然,从干枝或短桩上传来长久不绝的啄击声,打破了寂静。这是那小毛球在给春天敲起床鼓。
我们满心愉悦,站在完全的静寂里,在形态刚直的树木中间,倾听着;由于在这个季节要比在其他时候更常听到他,我乐于认为那位打击乐手如此作为并非出于美食动机,而是为了呈献一场真正的音乐演出。
因此可以预见,金翅䴕定会应时节大势所趋,为春日合奏曲奉上一己之力。他的四月之声是他最优秀的才能,是其音乐表达的极致。
我记得在一大片糖槭林的边缘处,有一棵古老的槭树哨兵一样立着,一窝金翅䴕年复一年在它空心的躯干里安身。在筑巢真正开始之前一两周,几乎每个晴朗的早晨都能看到三四只这样的鸟,在槭树枯败的枝丫中间追逐嬉闹、谈情说爱。
有时你只能听到一声轻柔的劝慰,或者一通压低了嗓子的机密对谈;接着便出现了那悠长响亮的呼喊,他们悠闲地停在裸露的枝干上,先由一只起头,其余的随即接上;俄而,又爆发出一阵狂放的笑声,夹杂着各式大呼小叫,仿佛有什么事惹得他们乐不可支。这种群体狂欢到底是为了庆祝配对或交尾仪式,或者仅仅是每年在重返夏日驻地时都会进行的“暖房”活动,我尚无定论。
金翅䴕和多数近缘亲属不同,比起深林里的隐秘地带,他更喜欢田野和林子边缘,因此他的生计手段也和同族习惯相反,主要依靠从地上捕捉蚂蚁和蟋蟀。
他对于啄木鸟这一身份并不太满意,因此学了知更鸟和燕雀(finch)的样儿,放弃树木,只找草地,急切地以浆果和谷物充饥。这样的生活结局如何,是个值得达尔文思忖的问题。他的地面活动和足行功力是否会使其腿部变长?以浆果和谷物为食是否会导致体色暗淡、声音柔和?效仿知更鸟是否也能让他精通音律?
确实,有什么比过去两三百年的鸟类史更有趣味呢?鉴于鸟类是在人类社会中繁殖,人类的存在确实给他们带来了非常显著且积极的影响。据说加利福尼亚在垦荒之前,那里的鸟基本不鸣不叫,另外我也怀疑印第安人是否能和我们一样听闻棕林鸫的鸣啭。
在北有草场、南有稻田之前,刺歌雀(bobolink)在哪里寻欢作乐?他那时是否和现在一样是个体态轻盈、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还有雀鹀、云雀和金翅雀(goldfinch),这些鸟如此偏爱开阔的田野而抗拒丛林,我们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在没有人类的辽阔荒原上该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