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业务员给路人发放宣传扇。图 / 受访者提供
信任之战
河南村镇银行出事的那一天,吴双林感觉到紧张,也有些恐慌,“心里很不安”。
他知道,不管是揽储困难,还是竞争加剧,背后最为核心的原因,还是村镇银行没有得到大众的信任感。如今,这恐怕更难了。
村镇银行被当成“私人银行”,不是没有原因。按规定,村镇银行的股权结构允许社会资本入股,只要主发起银行是最大股东就行。但实际上,参股的地方民营企业可能联合掌控,或者存在代持,导致村镇银行股权集中,实控人权力过大,各种关联交易层出不穷,成为最大的风险隐患。
当村镇银行被办成了民营企业的私人银行,就只为给企业提供各种便利,小到给亲戚朋友安排工作,大到低息贷款、票据贴现赚利差,甚至发生河南村镇银行这样卷款跑路的恶劣事件,损害储户和公众利益。
几乎在每个村镇银行工作过的人,都被质疑过。2011年,陆遇山刚到这里工作的时候,还不是副经理,也得去发传单,夏天热,凌晨6点就出门,专门找人多的广场做宣传,但对方连银行的名字都念不顺,不知道“村镇银行”是个具体名词,倍感诧异地问他:“现在,随便哪个村儿都能开银行啦?”
吴双林把自己的状态形容为“孤军奋战”,哪怕是家人,也很难相信他们。吴双林说,他曾经对着亲人张口,想要拉存款,本以为这样会容易些,结果得到的还是质疑,这是他最伤心的时刻,“连你自己的亲人都不相信你”。
在县城跑业务时,翟金诺需要重复去解释的两个问题也与这些相似,第一个问题是“你们这个银行到底是不是银行”,第二个问题则是“你们的利息可以给这么高,是正规和合法的吗”。在当地,村民们更加信任的是信用社,翟金诺随口都能背出信用社的“背包精神”——不管多远的山,多远的路,我都会把你的存款安全保存。
就连相亲也会被影响。在银行工作,听起来体面又稳定,翟金诺也因此在相亲市场上受欢迎,“能给自己加分”。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让对方细问,一旦知道他是在村镇银行工作,“那就坏了”,作为“银行人”的身份会大打折扣。翟金诺很难形容这种别扭的感觉,好像是银行,又好像不是,“有点四不像”。
为了得到信任感,村镇银行想尽了办法。刘宏说,每年领导们都会花高价请来所谓的“营销导师”,指导和培训业务员如何推销,如何让群众相信他们,甚至每年的广告费,都能花上一两百万。
要么就是找“中介”帮忙。刘宏说,由于老百姓们不信任,他们还会去找“揽储员”,劝说群众愿意到村镇银行来存款,银行给的揽储费,分给揽储员一半,作为酬劳。而找揽储员的标准,就是要在当地足够有“公信力”,要么是每个村的村支书,要么就是老党员、退休老干部。
培育信任,显然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更加残酷的现实是,如今,连村镇银行内部,也缺少信任感,这里的离职率一直很高,翟金诺说,如果走的人多,就一年招三回,走的人少,就一年招两回。没有员工真正地对这里有归属感,哪怕有了坏账,那“离职就好”,毕竟,第一责任人只是客户经理而已。
最后,翟金诺也辞职了。最开始,他选择到村镇银行上班,是觉得银行体面、工资高,希望能够靠丰厚的报酬,早日买房。结果,最多的一个月,也就收入了3000块。
后来,翟金诺去了北京一家商业银行工作,基本工资翻倍,销售业绩由“存款决定”,拓展到信用卡和各类理财产品,这让他能更轻松地完成业绩要求。相比于村镇银行,这份工作更有盼头,两年不到,他就买了房子。
陆遇山的压力则更大了。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拓展客户、风险管控,如今,工作重心又多了一项——员工管理,他需要想办法,让员工信任村镇银行,也对工作负责。开会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地向员工们灌输,“现在外面的就业压力很大,你们不要觉得自己有好大的能耐,或者在这里工作把你委屈了”。
谁也不知道,这种信任感还能不能建立起来。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