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上街摆地摊:没有“月入过万”,一晚赚的钱只够两杯啤酒
Elmo的摊位
Elmo开着他的车去摆摊,后备箱一打开,再支一张桌子,卖东西的地方一下子就宽敞起来。一些更有经验的摊主会说,食品饮料是最赚钱的,但Elmo白天要上班,没有更多时间去准备原料,所以他卖的都是不怎么需要加工的东西,比如饰品,进货过来就能卖,最省事,而且小红书告诉他,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也好卖。为了使摊儿更显眼,他特地加了一串小灯泡,还定做了带自己名字的桌旗。有时候,看见隔壁摊主埋头玩手机或者串珠子,他还会忍不住上前说两句,“客人来了你好歹站起来呀。”
阿鸦,一个85后的国企员工,每天早上八点出门,坐一号线,从传媒大学站到西单站。过着最符合“国企刻板印象”的那种生活:每一天都是固定且重复的:打卡上班、聊天、午饭、下午茶、打卡下班。只有同事间不断变化的时政话题还能让他确认日子在流动。原来他在一个私企上班,偶尔加班,手上一直有项目,到了这里之后,不仅项目的节奏进展缓慢,一个项目做完之后,再也没有工作接上。
几年前转正谈话的时候,领导问他在公司有什么感觉,他很坦诚地讲了很多问题,“节奏太慢”,以及“很多岗位形同虚设”。但现在,他基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学会了和同事们聊天来混过这一天。
他最初想去摆摊是在6月份,在封控区里过了大半个月,这更加剧了他的“无聊”,完全躺平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虽然不用无休止的加班和内卷确实是一种幸福,但阿鸦在自己的生活里看到的是另外一重困境,国企的合同第一次签2年,如果没有犯下什么大错,第二次再续签的时候就是一份终身工作,再也不担心失业,但生活的滋味也就止步于此了。阿鸦总是感觉到人要废掉,尤其是同事圈子里一个同龄人都没有,这件事让他惶恐,出来摆摊,他期待重新获得跟人打交道和处理复杂事件的能力。
阿鸦的同事们在知道他去摆摊之后,第一反应是:“我们工资虽然少,也没有到那份上吧。”但阿鸦发现,也有很多同事在这两年对自己的经济状况显露出一种紧绷感,以前,单位里并不鼓励员工有副业,但今年,他发现同事们都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大方谈起下班之后去开网约车的事。
尽管阿鸦一再强调,不指望摆摊这件事赚多少钱,但你仍然能感受到,这也是阿鸦坚持出来摆摊的一部分原因,阿鸦的小孩刚出生,妻子白天在家全职带孩子。他也提到很想开一家店,但疫情下的环境实在让他不敢踏出这一步,只能先摆摊试试。
实际上,阿鸦一直有“重新做生意”的愿望。2016年的时候,阿鸦曾经拥有过一个小小的档口店,那时候阿鸦还没进国企。在那个店里,他第一次拥有一份小小的事业,他挑选供应商,付出加盟费,买设备,研究怎么把食物炸得更好吃。
他最喜欢自己店里的门头招牌,会闪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是他花了几千块钱找人做的,但那家店只持续了7个月,街道要进行改造,所有的档口店都要被清除出去,他的整个店面都被砸掉了。
我就是在当初被清理的这条街上遇见阿鸦的,和几年前相比,所有门面的招牌被统一了风格,网吧和档口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绿化带,到了夜晚,绿色就变成浓黑,呈现孤寂之色。夜里一点多的时候,街上黑黢黢的,只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瓦罐汤店给阿鸦的摊位提供了照明,他在露营车上面架起来了一块桌板,燃气炉和烤盘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四罐调料挤在桌边,这时的阿鸦不再是一个故作老派的国企员工,他戴着鸭舌帽,给烤肠翻面时,显得既专心致志又胸有成竹。
古老的摆摊和新时代的摆摊到底有何区别?
也许是因为摆摊真的成为了疫情之后新的零工经济潮流,有一篇专门写摆摊的文章,标题就足够惊悚,《辞掉互联网大厂年薪60多万的工作,我去摆摊卖凉皮》,那篇文章里提到的摊主们带着互联网思维去摆摊,要拉人,要直播,要赋能,还要记录用户画像,甚至给自己定下来一天要拉多少人进群的KPI。
听起来就煞有其事,仿佛存在一个“摆摊风口”,人们不是因为无聊去摆摊,而是因为其中有着财富密码。这当然是一种更加契合时代情绪的叙事:不肯承认无聊,只想彰显野心。毕竟,摆摊怎么都不算一件新鲜事,所谓小商小贩,支摊设点打游击,十年前有,五十年前有,一百年前也有,古老的摆摊和新时代的摆摊到底有何区别?当我们加以讨论,其实说的是在当下,一部分本来不会去摆摊的年轻人选择了这个古老的行当,这当然是非常典型的中产视角。我和我的朋友们去摆摊,金钱的因素只占其中一部分,我们将之当做一次对生活的“突围”,一种兼具浪漫和勇气的生活方式,但也有另一些人,想的就是“煞有其事”,大家做的梦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