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天我们认为端午节是为了纪念屈原,但实际上,五月初五左右人们“浴兰”(浴兰节为每年农历五月初五,又称端阳节、午日节、五月节等)的记载,可以上溯到《大礼戴记·夏小正》,也就是战国以前。“端午”的叫法在唐代以后才流行开来,之前的记载里多为“五月五日”或“五日节”。早期记录提到的过“五日节”原由是“辟邪”祛疫。洗浴,佩兰,在屋子内外插上各种香草,以及竞渡的习俗皆是为此,后来才出现纪念屈原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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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本套装《中国节:我们的传统节日故事》中《端午节》插图。(图片来自世纪文景)
而这几种习俗也确实很符合初民思维,许多人类学研究文献里都能看到原始文化中的人类通过类似仪式祈求摆脱死神、为自己赋以强壮的身体,为土地或家畜赋以旺盛的出产力。“五朔节”在世界各民族的早期活动中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一个在五月里歌唱春天、迎接夏日、赞美生命力的节日,农村中会有盛大的宴会,人们装扮自己的同时还会装扮“五朔树”用来完成祭祀活动。
在五朔节到来前的一段时间(也就是上文提到、后来被基督教文化重命名和赋义的“四旬斋期”),人们往往会举行“送走死神”的仪式——这一思路比起后世宗教复活节的禁食文化是不是更接近我们民间寒食、清明时那种“熄火”冷食、祭奠亡魂(其实也是模拟并送走寒冷、阴郁与死亡,正式准备进入五月、迎接一年中地产的生长和收获期)的传统呢?因而我们就不难理解,宗教上以蛋象征基督新生复活的说法,只是保留了“原始思维”痕迹的一种演变过来的后世延伸阐释,就像我们也用后世书生的解释很大程度上代替了端午的民间禳咒起源。
那些将鸡蛋和“灵魂”“生命”关联起来的传说
那么关于“蛋”的原始思维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它们在当下中国的节日食蛋习俗里还留有什么样的影子?
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在《金枝》里曾记录过一些初民思维中与蛋有关的仪式。比如塞兰姆岛的南部,村民生病时就会做一条小船,放上大米、鸡蛋等吃食,念上一段祝祷词,松开缆绳将小船漂至海中,意为带走疫病;印度群岛的人们每年3月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把疾病都送进大海。船上因为有时会包括男人、女人和牲畜的偶像,故而在弗雷泽的眼里,它们并不完全是低产社会里珍贵的食品祭物,也是“公众的替罪者”,是一种交感巫术思维的体现,这些东西是可能患病的岛民的象征物,被遥远地放逐后,人们就认为自己有希望获得健康的体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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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本《先有蛋》插图。(图片来自麦克米伦世纪童书)
而更有趣的是将鸡蛋和“灵魂”“生命”直接关联起来的传说故事。
在世界各地的民间童话中,都有类似的脚本:魔法师/妖怪/巨人绑走了少女,他处事谨慎狡猾,为了不被敌人杀死,便将自己的灵魂藏在千里之外的一个鸡蛋里。
在那汪洋大海里,有一个小岛,岛上长着一棵橡树,橡树底下有一个铁箱子,箱子里面放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有只兔子,兔子肚里有只鸭子,鸭子肚里有个蛋。谁要是找到了那蛋,把蛋打破,便同时也杀死了我。
这是来自俄罗斯的一个版本,而在其他的一些版本里,我们还能看到一些细节,妖怪会不小心透露:勇士在取到那个鸡蛋后,必须拿它“到我胸口的那颗痣上摩擦”或者“在我胸口上砸碎”,那样妖怪才会一命呜呼。
有一篇布列塔尼人的故事,同样也讲到一位巨人无论水火刀枪都伤不了他。他杀死了六个妻子,又娶了第七个妻子,并且对她说:“我是死不了的,任何人也伤害不了我,除非他将一个特殊的鸡蛋在我胸口上砸碎。可是这个鸡蛋是藏在一只鸽子肚里的,这鸽子又是在一只兔子的肚里,兔子则藏在一只狼的腹中,那狼呢,则是在我哥哥的肚子里,我哥哥住在离此3000英里以外的地方。所以,我很放心。”但有一个士兵还是努力设法得到了那个鸡蛋,并且在巨人胸脯上砸碎了蛋,巨人立即丧失了生命。
民间童话是剔除了所有冗余信息后最纯粹的象征叙事,有着最普泛意义上的指涉,因而很可能最开始时,鸡蛋对所有人而言都有新生的意味、是巫术仪式中他们生命的象征物,并非一种专属于基督的特权。起初,鸡蛋面前,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