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安妮的症状并不严重,绿杉蔷暂时没有让孩子服药。这位焦虑的母亲又开始打听其他的疗法,包括食物疗法、感统训练、数字疗法等等……市面上,这类机构的广告随处可见,收费动辄好几万。
所有与多动症相关的书,绿杉蔷几乎全找来读过了一遍,“盼望着有一天药到病除,孩子变成我期待的样子。”她参加过多动症孩子的教育讲座和工作坊,结识了专门研究多动症的博士,以及一位美国的教育专家。
一位做特殊教育的朋友问绿杉蔷,如果孩子以后没有明显好转,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到接纳她吗?绿杉蔷在心里愤愤回应:你没这样的孩子,当然说得轻巧。
去医院时,绿杉蔷偶遇了一对从山东来北京就诊的母子,是被学校老师撵来的。孩子在地铁上跟人搭话:“老师说我有病,不让我上课了。”男孩七八岁,充满活力,在医院跑来跑去,抱着其他孩子转圈。中午,妈妈买来汉堡,孩子举到绿杉蔷嘴边:“阿姨,你吃啊,这个不辣。”
晚上回家,绿杉蔷在微信上告诉对方的母亲,孩子非常招人喜欢。听到转述的夸奖,孩子有点意外地问妈妈:“阿姨也喜欢我这样的孩子吗?”
仿佛心被撞了一下,电话另一端的绿杉蔷心疼了起来。
在怀上安妮之前,绿杉蔷和丈夫最喜欢看宫崎骏的动画片,里面的小女孩,个个活泼可爱。夫妻俩许愿,将来一定也要生个波妞那样的女儿。
不久前,两人想起这件事,才忽然意识到,老天已经赐给他们这样的一个女儿。安妮阳光、真诚,一点也不娇气。在班里人缘很好,每天都生气勃勃。
“我们怎么又贪心了,”丈夫说,“当时我们并没有求一个学习好、在学校表现乖巧的孩子。”
在学习困难门诊,治疗开始前,梅竹会跟家长达成治疗共识——不在于分数提高多少,除了改善核心症状,更需要关注孩子的行为和情绪管理,以及家庭成员、老师和同学的相处模式。
“不是孩子送到这里,医生管他就行了。”梅竹说,“就像桌面的平衡一样,孩子动了你(家长)势必也要动,才能建立一个新的平衡。”
但接受一个普通的孩子,就像一场漫长的自我斗争。安妮升上五年级不久,拿回了数学第一单元测试的试卷,上面写着刺眼的数字——76分。绿杉蔷提醒自己:深呼吸,淡定。她没有责骂安妮,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搬来一堆习题。
但情绪还是会反复。有一次,安妮写一篇作文,用了两个小时,抄了三遍,照旧出现了三个错别字。绿杉蔷又开始变得狂躁,脱口而出:“我真是后悔生了你。”
安妮像头受伤的小兽窜回房间。绿杉蔷的反复无常给她带来了另一重伤害。安妮哭着质问:“你到底有多少个面孔?”“为什么你有时候对我那么好,还给我做水果,还摸我的头,转过头就说你后悔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