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一小小孩童居然就已经读过那么多的书,甚至还对涉及武帝时国家大政方针的那次有名的激辩都有所见解,曹操大为惊诧。
“那你认为,《盐铁论》中的失都是些什么呢?”
这一问,有考较的意味在内了,其时陪侍的,都是曹操家人,不要说女眷,就是一些男子,都从未听说过《盐铁论》此著,更遑论看了。
周不疑踌躇了一下,方道:“武帝之政违背了古代圣贤‘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的信条,败坏了淳朴的民间风尚,诱使百姓‘背义而趋利’。得不偿失!小人以为,贤良文学的重本抑末说也有其可值得称道之处。”
“不对!”曹冲忍不住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你刚才所言,是从儒家的学说出发,一味讲道德,说仁义,反对‘言利’,认为实行盐铁等官营之政是‘与民争利’。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若国家贫弱,黎民又岂能富强?”
眼看着二童又要就那么高深繁难的问题大起争执,曹操连忙做和事佬,笑着阻止:“好了好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犯得着这么脸红脖子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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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冲意犹未尽,但周不疑已主动退让:“公子说的是,道德仁义可治万姓,但不能富国强兵,昔时宋襄公一味讲求仁义之师,结果兵败身死,至今仍为后人笑谈,在这上头,是小人愚拙了。”
他既认输,曹冲自然不为已甚,而从此,曹操就对二童都甚为留意,曹冲自不必说,周不疑年纪虽幼,但谈吐见识,均高人一等,小小年纪,竟已有治世能臣之风范。
自古杰出之才,均卓尔不群,周不疑也概莫能外,但因曹冲拔其于卑贱之列,本就存感激之心,加之二童自幼行则同止、卧则共寝,感情深厚,已犹如亲兄弟一般!
周不疑对余人皆有傲气,唯对曹冲言听计从,有时即便曹冲蛮不讲理,他也甘心退让委屈,但事后总能让曹冲明白自身的狭隘偏激之处,并进而接纳他的正确见解,竟是一名世所罕见的王佐之才!
曹冲不幸早逝,年仅十三岁
私心里既已将曹冲视为嗣子,曹操自然对其关爱有加,但,天不遂人愿,集天地钟灵造化于一身的曹冲却突遭厄逆,早殇了。
拂逆来得极其突然,当曹操得到环夫人派来的下人的禀报,赶到病榻前时,曹冲全身痉挛,汗下如雨,剧烈的疼痛,已使得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怎么回事?”一向沉稳冷静的曹操瞧见爱儿这副惨相,也惊慌失措了。
“吃晚饭时都还好好的,可突然间就觉着腹中不适,先还只是阴阴地有点疼,然后一下子就痛得不行。本来仓舒他还想忍忍算了,可是说到这,环夫人语不成声。
“这是什么病?”
曹操瞪视围簇在病榻四周,满额虚汗、两眼僵直的众侍医。
“仓舒公子他脉沉细,口渴、疼痛身热,烦懑难安,所犯的好像是‘蹶症’,此证来势峻急,证属重症。”
为首侍医李忠躬身,战战兢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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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一听,气往上涌,这叫说的什么话?居然连病因都不知道!虽然气恼焦躁,他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火气: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叱骂责怪众侍医,不然他们若被吓得乱了分寸,神昏智乱就会坏事!当下他尽量和缓了声音;“好好治,只要仓舒大好了,我自有重赏!”
他治下一向赏罚分明,对曹冲又格外宠爱,可想而知,若能治愈曹冲,众侍医所得的封赏,不会是个小数目。
但即便是裂土封疆的赏赐,也要有本事拿得到才行呀!众侍医此时所虑及的,根本不是赏赐,而是如何避祸!因为济济一堂的国中名手,居然无一人诊察得出来,曹冲所患,究为何病?
计无所出,只能权当“蹶症”来治了,于是李忠执笔,开出了一剂“柔汤”,但服下去后,毫无效验,显然,曹冲此疾,并非“蹶症”。
既然无法确诊病因,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不但不能诊治,甚至无法止疼!这样一来,曹冲受的罪可就大了!那份令五脏六腑仿佛都翻转了的剧痛,使他如遭酷刑!本来很懂事、很能克制的孩子,此时无法抑止地,发出阵阵嘶喊,寂静如死的黑夜中,他那凄恻变调的惨呼声,笼罩全府,令阖府上下,无不面失人色,坐立难安。
不过一夜工夫,众侍医的脸色,亦都如病榻上的曹冲一般,憔悴不堪了:一半是急曹冲,一半是急自己。假如治不好曹冲,曹操盛怒之下,自己一众人都会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