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辣眼睛的句式还不光这一个,还有一个:“你感受到了某种……有些异样的东西。这是一种气味,如果你的情绪能被闻见的话。”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筋疲力尽的旅人。他那冷酷的容貌被头上戴着的尖尖的帽子隐去了大半。当你再走近一步观察时,能看到他脸上的线条。这线条告诉你,这是一个见多识广且身上一定有着不少故事的人。
(In front of you is a weary traveler whose grim visage is mostly obscured by a pointy hat. Upon closer inspection, the lines on his face indicate he has seen much and has many tales to tell.)
——对于一个“面容被隐去了大半”的人,这仅凭眼睛就能观察到的细节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又筋疲力尽,又长相冷酷,脸上的线条还要给出那么多暗示……
它穿着精心制作的衣服。这衣服衬得它头顶上那高耸细长的羽饰更加显眼……它的衣服质地上佳,剪裁得体。
(It wears fine clothes that serve to accentuate the tall, thin crest on its head. […]. Its clothes are finely tailored and well made.)
——瞧瞧我们的作者在多么努力地试图向你保证,这位毫无想象能力的玩家仿佛能亲眼看见这一切。
但《折磨:纽蒙拉之潮》还不是唯一的反面教材。这种有点大病的空洞文段的巅峰,还是出自我们的老朋友,“这位更是重量级”的《暴君》。
看看游戏里这一段文本:
蓝色的风吹过你的身体。你的皮肤感受到了些许刺痛,像是被三角形物体的尖角戳到似的。 兰特里轻声笑着。这诚挚的哄笑声听着像是绿色的,又似乎像皮革一般坚韧,且带着少许霉味。 你的手指有些痒,仿佛尝到了盐和铁锈的味道。它在品味着空气,就像有10条舌头一般。你将手掌拢成杯状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手指立即被你声音中的气味弄聋了。这气味仿佛钻透了你手掌上的肌肉,直抵你的骨髓。 几秒钟之后,这感觉消失了。
上述这一段话的原文
为了改善阅读体验,此为上图的放大版
且不论上头这段话里的语法和排印上的错误(译注:比如“a salty, rusty flavors”,“flavor”是可数名词,这里单复数搭配错误)——毕竟这些还都是些小问题——我们先来看看这段话到底想表达些什么。显然,这一段是想描述一个“共感”的现象,也就是说,有多种不同的感觉在同一时间,通过一些不那么寻常的方式被感受到。这一段的问题在于,作者完全没有想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就直接踩上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把他脑子里闪现出的各种似是而非的意象都塞进去了。
在这一段里,玩家角色首先通过触感感受到了颜色(也就是蓝色的风),然后突然间,又听到了绿色的哄笑声。对手指的描述也一样不知所谓。手指先有了味觉,然后又能听,最后甚至还能闻——也就是说,它们也能尝出最初提到的,空气中带着的颜色。整个段落没有任何连续性,没表达出任何有意义的内容,完全不知要表达什么。事实上,这个段落中提及的意象是可以做些文章的。代表蓝色的“blue”这个词可以用来指“寒冷”,然后这就可以和后面皮肤感受到的刺痛结合起来,因为这轻微的刺痛可以解释为因为寒冷而起了鸡皮疙瘩。
从上述例子中,我们能发现的一个更大的问题是,当你尝试往文段里塞入更多含义复杂的大词或尝试糅合进更多意象时,要保持文段行文风格一致和内容前后连贯就会更加困难。而这两点在我看来,最能体现一段文本的质量。所谓的行文风格一致和内容前后连贯,指的是文段在宏观和微观层面上都要体现出其内在的一致性和连贯性。一个文段的内容从点A到点B,一直到点Z,其语义上的起承转合必须是合乎逻辑的,这就是内容前后连贯。而行文风格一致指的是在文段中的不同点位,比如点A、点D、点L和点Z上,遣词造句的风格、关联词的使用倾向和频率、修辞手法给读者带来的感觉都应该是相似的。
然而,做到这一点并不简单,在构思文段的过程中,稍微有点不注意可能就会导致这种和谐连贯的感觉被打破。比如说,有时候作者突然间脑洞大开,想到了一些自己觉得挺美、挺机智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如果仅仅是放在文段中的某个特定点位上,并被读者拿出来单看的话,倒也可能真的挺不错。但当它和其他点位放到一起,纳入到文段整体中被读到的话,违和感就很强烈了。像这种写作手法,早年间在那些通俗小说的写作当中用得就非常多,这主要是为了照顾通俗小说的受众和发行特点——人们读这些小说也是图一乐,他们也许会反复读,但从不会认真投入思考。所以,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方反倒容易让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