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北平监狱的规矩,新人监的犯人,在进监区之前,要接受狱方的询问、登记。那格瑞一到那里,早有一个典狱官高坐桌后等着他了,旁边一左一右站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囚徒,那都是有恶势力为背景的、可以在监狱里为非作歹的流氓。
这个典狱官名叫井今可,他早已知道新来的囚犯是一个美国人,正因为如此,他就要亲自坐镇,给格瑞一个下马威,不是为了树立监狱的威严,也并非为了替受害人出口恶气,而是看中了美国人的钱袋子,想来一个敲山震虎,捞一笔横档。在这之前,井今可每当有外籍犯押解入狱时,都是如此作为,那些日本囚犯、韩国囚犯都被他镇得服服帖帖,乖乖地奉上钱钞或者手表、金笔、皮毛衣衫之类。
井今可望着格瑞,喝道:“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行?”
格瑞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已经学会了装傻,当下指指耳朵,张张嘴巴,表示既听不懂汉语,也不会说汉语。这当然难不倒井今可,他既然专跟外籍犯打交道,自然是会说英语,而且说得还很流利。但他这会儿要摆摆派头,就不自己说,而是要一个流氓担任翻译。那个流氓早年曾在英国洋行当过差,英语说得比典狱官还好,当下一翻译,惊得格瑞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有料到中国监狱里的囚犯竟然能说这样瀛利的英语。
于是,格瑞就如实回答了一应新入监的囚犯需要回答的问题。然后,便是向他宣布监狱的规矩,也就是所谓的“监规制度”。一个囚犯把一块上面钉着鞋匠补胶鞋用的铁皮锉的木板扔在格瑞面前,喝道:
“懂规矩吗?爽快点!”
这就是要格瑞跪在上面。其时是6月份,格瑞怕热,已经穿“西装短裤”了,如果双膝跪在上面,那肯定是扎个皮开肉破,痛不堪言。因此,格瑞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稳如泰山般地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闪着傲光,一声不响地望着典狱官。
今可也不响,以同样的目光盯着对方。
但是,旁边的几位忍不住了,上前去对着格瑞举拳扬臂,担出一副动武的样子。那格瑞一看势头不对,他是学过西洋拳术的,二话不说,挥拳冲离他最近的一个囚徒就是一下。那囚犯被击个正中,仰面朝天跌翻在地,一只手掌正撑在那块木板上,顿时血流如注,一片鲜红。
这下,井今可恼火了,也没见他发什么信号,只是好像抬了抬手,那几个囚犯就一拥而上,围拢了格瑞一顿拳打脚踢。这几个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那股势头,不说“排山倒海,雷霆万钧”,却也是有点分量的,别说格瑞了,就是一个拳王也只怕难以对抗,格瑞当下就被揍了个鼻青眼肿,还吐了两口血。
打过之后,井今可让狱卒把格瑞关进了一个有20多人的大监房,里面待的倒不是像上述那几个打手样的家伙,而是一班身上长满了疥癣、脓疱疮或者癞痢头之类的乞丐。这对于格瑞这样一个具有几近于洁癖怪习的洋人来说,那简直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刑罚。于是,格瑞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在放风时对正好走过他所在的那个监区的一位长官模样的胖子(是北平监狱副典狱长羊稼贞)大吼大叫了一番。
羊稼贞不懂英语,但他一看这个犯人是个西洋人,便不大敢小觑格瑞。不过他当时正陪同客人参观,也就不便说什么,于是打着手势叫格瑞先返回监房,待会儿他会派人找格瑞说话的。
主管典狱官井今可知道这一情况后,心里有点害怕了,马上派人给格瑞换了一个单人监房。
格瑞刚搬到单人监房,美国领事馆就来了一个秘书探监。正撞在羊稼贞手里,当时羊稼贞还不知道对方要看的犯人正是格瑞,但听说是美国籍犯人,心里就有点嘀咕,寻思若是正好是那个冲他叫嚷的西洋犯人,那就尴尬了。羊稼贞放心不下,于是就亲自陪同美国领事馆来人进监区。一会儿,典狱官把格瑞带来了,羊稼贞一看正是先前那位,脸色就有点异样了。
那格瑞看见领事馆的那位秘书,就像失散了亲人的孩子见到了父亲,拉着对方的手又是哭泣又是诉说。那位秘书还没听完,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到那个井今可面前,挥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用英语咆哮着要通过外交途径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要把井今可逮捕法办。这一记耳光打得使一旁的不懂英语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内容的羊稼贞又惊又恼,正待发作,井今可已经撑不住劲,竞对着格瑞和领事馆秘书跪了下来,作揖求饶,看得羊稼贞眼睛发直。
次日,格瑞所在的“费里登驻申国北方办事处”派人给他送来了2500美元的零用钱和大量食品、日用品。格瑞已经从向他投降的井今可口中知晓了那天教训他的原因,弄了个哭笑不得,说如果就为了要些钱钞物品,开口对他说就是,他有的是钱物。格瑞为了表示他的大方,当场就把大部分食品、日用品散给了其他犯人,然后又给了典狱官50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