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的流响,是高昂的歌唱,也是低沉的呜咽。乌江的江风,是呼啸的雄风,也是萧瑟的悲风。如歌如泣,亦壮亦悲,皆为着两千年前楚汉相争的那场风云。
这里是西楚霸王项羽的自刎之地。
后人走近乌江,凭吊这位末路英雄,听流响,听江风,一种豪壮与悲怆交织着的复杂情感,便在胸中强烈涌动,久久激荡。这种情感之所以强烈,往往与凭吊者自身的命运相关联。是英雄,是曾经称霸诸侯的大英雄,但却是失败的,穷途末路的,从这里走进黄泉的。这种壮烈的悲剧最能引发联想和感叹。
脚下的这座山岗,叫凤凰山,是个很平缓的小山包。后人围住山包修起了祠庙,成了项羽的祭奠之地。
歪斜着几棵柏树,显得很苍老。也许,山包上曾有过茂盛的林子,历经毁坏,只剩下这几棵,可谓劫后余生。近年绿化,新栽下的还是些小树棵子,不足让凤凰山葱郁起来。秃山包上,祠庙依然显得孤独而苍凉。
来这里凭吊的人们,见到这位失败的大英雄,都会油然生出一番感慨。胸无墨水的,只是口头说说,议论一番了事;略通文墨的,便是吟诵几句,乃至挥毫弄墨。项羽是个武人,喜好在战场上卷起风云。死后,却让他静静地坐在祠庙里,倾听这等没完没了的诉说。这是他根本不会想到的,也未必是他乐意的。不过,悼念项羽的诗词联,挂满了殿堂和展厅,如此泱泱大观,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拜读之后,我觉得,颂的,唯有李清照颂出了英雄的灵魂;哀的,唯有杜牧哀出了英雄的眼泪。“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句句落地有声。李清照不顾及成功与失败,只顾及人物的内在气质。政权得失放到一边,突出的是英雄本色。渡江躲避一时,那还算得上是楚霸王吗?应该说,诗人写出了一个真实的项羽,一个洋溢着大丈夫气魄的霸王。什么叫不以成败论英雄。李诗之论算得上经典。
极力赞扬项羽不肯过江,诗人有着鲜明的现实目的。她所处的那个时代,金兵入侵,高宗赵构带着臣僚逃到江南,把江北的大好河山统统丢掉了。诗人的家在山东济南,不得不夹在落难的人群中逃到江南。背井离乡的悲痛里,充满了对北宋政权的强烈愤恨。宁死不肯过江的项羽,在她的心目中也就更为崇高。诗人的高歌,实际是当哭的。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首名为《题乌江亭》的诗,是杜牧出任池州刺史的时候,路过乌江,想到霸王而写下的。杜牧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问题在于如何对待。若真正的男儿,应该忍辱负重,不争一时之豪,不赌一口之气。项羽英雄盖世,却是匹夫之勇。
过江与不过江之争,透过李清照与杜牧的诗,可以看出,完全是争者各取所需。
毛泽东对项羽的自刎显然有过思索。他将自己的思索注入神采飞扬的毛体书法中,书写了杜牧的《题乌江亭》。如今,这幅挥洒自如、气韵贯通的书法作品,高高地挂在项羽祠里,使这位失败的英雄更显悲壮。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蒋介石见大势已去,仍然想保住半壁江山,提出划江而治。毛泽东一句“不可沽名学霸王”,鲜明地表达了他对项羽的看法和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