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都会给我们很深的印象,她一直让我们、让周围人感受到她是一个有温度的母亲。
南方周末:你的家人后来看过这部电视剧吗?
梁晓声:我四弟没有看到,他在开播不久就去世了,他去世之后四弟妹也去世了,在开播前后,我三弟妹也去世了,等于那一个时期我就失去了三位亲人。
南方周末:所以在那样的一种情况下,当看到电视剧《人世间》播出后能够有这么多观众喜欢,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梁晓声:好像是网络上曾经流传一个画面,就是我在现场棚里看片花的时候,会流下泪来,实际上我那时候内心里是想到四弟,因为他也是一个文学青年,如果他看到的话会跟我讨论。
还有一点,我接触过一些影视公司,往往在这些影视公司里有权力拍板做什么的人,他们是没有什么文学情怀的,他们每天都在搞宫斗戏,乐此不疲,而他们下面的一些年轻人,也根本不看纯文学,他们选题材都是从网络上。所以我心里面就有一个执拗的想法,拿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能不能以现实主义的那种品相的威力,和这样一种状态抗衡一下,使人们重新感觉到这样的作品也是需要的,而且它可以被接受,有一定的收视率。现在《人世间》能有这样的反响,我们发现还是达成了这种愿望。
1974年25岁的梁晓声(左二)。 (南瓜视业供图/图)
南方周末:人的内心本身就有多面性,就像你谈到阅读体验的时候说过,实际上你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但是你又受不了他神经质的那一面。
梁晓声:对。实际我们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放在一起,非常鲜明的,托尔斯泰是伦理主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心理主题的。我个人觉得是这样的,人之所以为人,一定是有几方面,首先是欲望的盛器,我们与生俱来会盛着较多的欲望,但是人的一生大多数人是越走向老年,越是欲望衰减的一个过程;同时人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自己理性的摇篮,可能对于读书人,读书多一点的话,你会逐渐地理性多于欲望。
“我的短处,我隔一个时期都把它写出来”
南方周末:你写你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都特别袒露,很多作家对自我是回避的,但你的文字中却并不回避,这是为什么?
梁晓声:我教过的学生中,大多数都会把自己的家庭背景掩去,遮挡住,觉得那是隐私。但我是属于一个在生活中就是比较袒露的,别人跟我接触不久就会知道:他爸爸是工人,他有一个生病的哥哥,他家里生活比较困难,他目前对家庭的想法是什么。我好像很快速就把和我有关的一些情况都透露给对方了,我的朋友们也恰恰是在了解了这些之后和我有了很好的友谊。
我自己创了一个名词,叫做自白性文体,可能是受了卢梭的影响。比如我现在回忆起来那些尴尬,就觉得很好玩,一点也不羞辱。就是我坐在宿舍三楼的窗台上发愣的时候,下面是上海瓷器厂的一些女工,刚洗完澡下班回来。复旦的一个男生坐在窗台上看到我发愣,说:想什么呢?我脱口而出:“想你呢!”当时自己也很害怕,要是别人说我大学生耍流氓怎么办?立刻就从窗台跳下来藏起来了。但是过后一想觉得挺好玩的。
南方周末:这种袒露很难得,因为很多作家、明星,我们在看他们的时候,往往根本就没法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梁晓声:因为包装的层面太多,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一个人设。有一天突然大家了解了他的另一面的时候,这个人设出现坍塌。我们可能就是属于那种尽量少包装自己,有什么自己认为自己的过失、自己缺点的话,我把它袒露出来,我的人设就是这样的。我们在生活中经历太多这样的事情,当年涨工资、分房子、提职务,总之凡是带有内卷、带有比例的那种好事情,都会出现互相揭短。而我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就是我的短处,我隔一个时期都把它写出来。
《我相信》录制现场,梁晓声(右)与主持人曹可凡(左)、《人世间》中母亲的扮演者萨日娜(中)。 (南瓜视业供图/图)
南方周末:在你这一代人成长的过程中,书信是不是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