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难不住老太爷,他找一个口小肚大的瓷罐,腌上十个熟鸡蛋,放到火毒的太阳底下晒着,五天后,他用筷子轻轻敲开鸡蛋的小头,用剪刀戳开一个小洞,小心伸进一根筷子,将蛋清与蛋黄轻轻搅拌成泥状,整个院子满是臭鸡蛋的气味。臭鸡蛋和臭豆腐一样,并不伤人,闻着臭吃着香,特别是空气清新的农村,谁家做什么饭,一掀锅盖,邻居都清清楚楚。很快邻居们就都知道他家腌了很多咸鸡蛋,吃不急都有点臭味了,真羡慕!早年间,只有家里称几十亩好地,日子过得舒服的家庭,才在农忙的时候,尤其收麦子特别累人的个把月,每顿饭捞出几个带点臭味的咸鸡蛋,再捣上半碗蒜泥和在一起,无论是用大饼卷着吃,还是用馒头蘸着吃,哪怕是黑高粱饼子抹上,也比现在的奶油面包过瘾。老太爷用筷子沾出来一点鸡蛋泥和大蒜大酱一搅,臭味效果不错!再用纸条将鸡蛋上的小洞贴上,等下顿饭将纸条揭开再用,一个咸鸡蛋足足可以吃上七八天。
几个月后,全村,甚至邻村都知道他家顿顿有咸鸡蛋吃。好几个家有好女的父亲,悄悄倒提媒(女方父母请媒人到男方求亲),老太爷给儿子选了一个低眉顺眼、敦厚质朴的旺夫媳妇(也就是现在新郎的母亲)。新媳妇过门后,很快明白了顿顿吃咸鸡蛋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回娘家时候和爹娘说了。亲爹觉得虽然受了欺骗,但木已成舟也无法挽回,只在酒后和知己老友倒倒苦水。
没有不透风的墙,四里八乡竟传成了笑话,
“老财迷、真能算,
仨月一个臭鸡蛋,
省酒菜、省彩礼,
媳妇闻着臭味往家挤!”
为此,新郎的母亲没少忍受公爹的无名之火,老头健在的时候,全家谁也不敢提“臭鸡蛋”三个字。
父亲生存有道
比我年龄大的人,大都对自留地有着极深的感情,那感情,应该不差于乞丐对白面馍馍的记忆。当时的政策,按着本村人均土地的百分之五作为自留地,分给各家各户自主使用解决蔬菜需求,我们队里的自留地,没有一家种蔬菜,全都是种植粮食作物,正是这个百分之五的四分地,给我们家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口粮。队里的出工,父亲是最全的,自留地的侍弄,父亲起早贪黑,还发动全家,人人参与,收完小麦马上栽种麦茬地瓜。无论种啥开始都需要先挑水,大哥不在家,我们姐弟仨太小,大叔家的玉兰姐姐经常过来帮忙。也多亏了自留地的顶头就是一条水沟,为了方便担水,父亲在地头和水沟之间平整出来大约半分地的矮坡地,坡地外面边缘处挖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土井,取水很方便,一桶水刚刚提出水面时,眼看着水井周围的一股股清泉往中间冒,另一只桶还没下来,井里的水就又满了。父亲在坡地上种上白菜,我和姐姐经常在太阳即将落山时过来,用水壶一棵一棵地给白菜压水。人勤地不懒,单单这点坡地的几十棵大白菜就能装满满一大推车,更不用说收获的粮食了。
这块自留地和那点小小的坡地,教会了我和姐姐怎样种植小麦玉米地瓜,怎样侍弄白菜茄子辣椒,以至于现在五十多岁了,经常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也不忍心倒掉剩菜剩饭,尤其是那颗颗饱满的麦粒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汗水,恐怕今天的农民也很少有那种体验。看看今天的麦收,大型联合收割机匀速跑过,麦浪似帅气小伙儿眼看着理成了标准的寸头,收割机欢快地吐出金黄色麦流,直接装入粮贩的车里。刚刚从城里工厂下班回来的麦田的主人,收好粮贩的网银转款,开车回家休息。地头上杨树下,只有老主人手里拿把磨好的镰刀发着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当年自留地的麦收要是用镰刀,那可是被人耻笑的偷懒!麦子熟了是要用手拔的,捆好的麦个子,用铡刀将根部一端切下来,是厨房里很好的烧柴,早已被列入收获之列的。拔麦子不仅需要力气,还要掌握要领,两只脚前后站稳,弓下腰,一只手将一把直立的麦子攥紧,另一只手在这只手的下面一点,用力往后拢,这把麦子便连根拔出,随后稍直身子,抬起前脚配合,将麦根带出的泥土磕落地下。即使身强力壮的庄稼把式,这活一天下来,走路也会歪歪扭扭,吃饭时候拨个咸鸭蛋麻肿的手指也不灵便了,整个身体像走了型一样。没有包严的头发和脖子里都灌满了尘土,和着汗水粘在身上,那瘙痒那臭味越是休息越来折磨人。父亲双手扶腰慢慢直起身来,看看这沉甸甸喜人的麦穗,想想小儿期盼的白面馒头和一家人全年的保障,也算是累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