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魏德友夫妇的家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醒目,一首悠扬的沂蒙小调,回响在漫长的边境线上——
老兵和他的妻子
一望无际的萨尔布拉克草原,一直以来被称为“无人区”。夏天,这片荒漠生长出稀疏的草原;到了冬天,这里就是雪和冰的世界……
“当时的萨尔布拉克草原是一片戈壁荒滩,除了边防部队和兵团农场外,一般人很难在此扎根,狼等野兽却不少……”曾在塔城军分区边防团工作的小郭告诉我。
我是为采访守护在此近60年的“七一勋章”获得者魏德友而来的。没想到,这位老兵半个月前在自己家门口升国旗时被大风刮倒骨折了……82岁的老人,竟然被一阵大风刮倒,并造成骨折。这风有多大啊!
小郭解释:“八九级风是常事。”而我在下车后步行到这位“老边关”家的几百步路上,就已经感觉到了迎风的吃力劲儿。
在魏德友的家门口,一根高高的木杆上,一面五星红旗正在风中飘扬。“魏大爷受伤,谁代他升的旗呀?”我好奇地问。
“我,是我升的……”这时,一位只穿着单衣的老大娘从土屋里走了出来。
“大娘,北京的何作家来看你们了!”小郭热情地介绍我。
那面国旗下,大娘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眼睛很有神,只是牙齿全掉了,故而嘴巴是瘪瘪的,说话明显因漏风而发音不清,但她的山东口音依然十分明显。令我心头微微一颤的是:大娘的身子骨太消瘦了,腰和后脊梁已经弯了,那瘦削的头颅上则是一片零乱的灰白发。
大娘最初的名字,叫刘景好,据说她年轻时长得俊,堪称沂蒙山区的“一枝花”。一米六的个头,有身材、有模样,头上的一条长辫尤其美丽。她在最美好的年纪认识了当时在唐山当兵的魏德友。那时她一直梦想去北京看看,于是自己跑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刘京好”。
1964年魏德友从部队退伍回到老家,不久两人结婚。有一天他告诉她:“我想带你去……”
“啊,我们要去北京啦?”她高兴得跳起来,那张美丽的脸一时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啊?那去哪儿呀?”她有些懵。
“新疆?新疆在哪里?”她完全不清楚,甚至没听说过。
她开心地欢呼起来:“好,就像我过去的名字一样,景好。哎哟,可我刚刚把名字改成‘京好’呀!”
他抿着嘴偷乐。随后说:“你在风景最美的地方向往北京,不更好嘛!”
“就你会蒙我,啥时走?”她红着脸,问他。
那个时候他们的“家”,就是一床铺盖,加两个装杂物的麻袋,算是全部家当了。新婚不久的她,就这样收拾了全部家当,跟着年轻的丈夫来到祖国的边陲——塔城地区,被分配到守护边关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161团兵二连。
“咋连房子都得自己盖、自己垒呀?”她完全想不到丈夫一路念叨的地方竟然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所有一切都得自己动手,像鸟儿筑巢那样将一根根木头、一块块草皮,再加一铲铲泥巴,垒成地窨子。
魏德友也没有想到环境如此艰苦,他有些自责地伸出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心头则在默默地念叨着:无人区呵!真的是无人区……
是的,这里就是无人区,为了加强边境建设,所以才需要有人在这里扎根盘营,甚至建设家园。他就是响应国家这样的号召,带着年轻的妻子从山东来到此地。从报名的第一天起,他便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为了国家边陲安宁,一辈子在此安家。
她是他的妻子,他带她来到这儿,他觉得自己有保护她的责任。但后来发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把兵团交给的“173号”界碑管控区的边境守护好。可要守护好这片祖国的疆土,先得让自己成为这片“无人区”里的常住人口。于是他第一个任务,就是带着妻子在这里建起一个“家”。
“有小家才有大家。我们建好小家,就能安心守边疆!”他对她这样说。
男人刚来时工作的第161团兵二连就分布在这片“无人区”上。他和兵团战友们从最初的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开始了屯垦戍边的生活,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这片土地,转眼已在这里坚守了整整58年……今天,82岁的魏德友仍在此地继续屯垦守关。
魏德友的传奇是另一本巨书。然而现在,我看到的是相伴在他身边的妻子以及她一手支撑和呵护起来的“家”——门前高高飘扬着国旗的那垛低矮土屋。
连着天的广袤戈壁滩上,她的家孤零零的,太微不足道,就像贴在草原上的一块“小方砖”。然而她告诉我:“这已经是多次翻新后的家了,以前就跟鸡窝一样。”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