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也有病的时候,那个时候边境线不可能‘放假’,所以人必须像马一样顶上去。”魏大爷这样说。
“那您一天得走多少路呀?人都累坏了!”
老兵往窗外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眼神里那股不屈的目光在告诉我,逢到那样的日子时,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马病了,他就是马,年轻时他比马跑得还带劲……”一旁的刘京好大娘很风趣地搭话。老头儿没有说话,只笑笑,似乎默认老伴这种说法。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了防止每一个可能的漏洞,他与老伴能使的办法与本领都使上了,在他们巡视和管辖的“173号”界碑地段的边境线上,没有任何一只乱窜的野猫和恶狗。“看不住野猫恶狗,坏人也就有了机会。”魏大爷这样说。
为了在千里边关上不出现“蚁穴之溃”,他们把一生的心思都用在所巡视的“173号”界碑管控区的每一寸土地上。
那是一片戈壁荒滩,那是一片风雪与艳阳轮流光顾的天地,那是一片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牧羊地……但他的足迹必须踏遍每一寸沙丘与戈壁,他的目光必须扫尽每一棵荒滩上的草木与每一块乱石,他的汗珠会在每一个足迹与每棵草木边留下光泽,他就是这样走了近60年——从一个青春少壮的山东小伙子,变成今天步履蹒跚、背驼腰弯的八旬老人,我们难以想象这中间是怎样的一段人世沧桑!
而她也陪着他从一个黄花大闺女成为今天背驼腰弯、满嘴无牙的老太太……
听当地边防干部们说,老两口在“173号”界碑地段巡视近60年,行程的总长相当于绕地球赤道行走了5圈,长达20万公里……这一串数据对我们普通人而言,是无法亲测的一个概念,然而我知道,这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中国夫妇,骑着马、赶着羊,甚至很多时间是靠徒步走过的路程。
年轻时的魏德友英俊威武,每天出门上路前,马鞭一甩,扬长而去,那身影让家门口的妻子为他骄傲。傍晚回来,他会带回一个个“故事”和“奇遇”讲给妻子听,她听得分外入迷。
中年时,他每天出门前会回头看一眼妻子和她身边的儿女,目光显得有些不舍,继而又坚定地转过身,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妻子和孩子每天就这样等他回来,有时一等就到了半夜。等他安全回到家时,全家人才放下心来,很快整个小屋陷入漆黑与寂静,因为第二天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你爹好好歇着……”她在黑暗中轻轻地对儿女们说。
上了年岁,他每天出门时,老伴会叮咛:“要注意脚下的路平不平啊!听见没?”他点点头,像上学的孩子一样实在:“听见了。”晨光下,两个弯弯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像戈壁上长出了两棵参天大树。夜晚他回来时,在离家门口远远的地方就有一盏马灯照着他回家的脚步。
如今他的头发更白,腰更弯,70了、80了……他还要坚持每天去“173号”界碑巡视。她变得更加唠叨:“喝了水别忘了盖上水壶盖啊!头别总顶着太阳,没多少头发盖着,你就把帽子系紧了啊!还有衣衫……”他甩甩手,把手中的鞭子举得高高的,嘴里不停地答应着:“哎呀老太婆,我知道了知道了!”
“你知道啥呀?上次你出去就没把壶盖盖好,你渴了喝凉水不是闹了几天肚子嘛?”
“你知道啥呀?那天你说帽子被风吹掉了,头皮都晒痛了不是?”
“行了行了,我有那么娇气吗?几十年都走过来了,闭上眼我都能走得出去,摸得回来!”
“你行,你走得出去,摸得回来!”她瞪他一眼,顺手又用干净毛巾帮他把脸擦了一把。
那一天的“173号”界碑边境线上,月色特别明亮,魏德友和刘京好没有像平时一样太阳钻进地平线后就回家,而是一起坐在家门口的那座哨塔上待了很久很久,伴着月光说了很多“身后”的话。
是刘京好老婆子先开的头,她说许多年没有回老家了,她想回家一次,开始丈夫并不赞成,说尽管边防部队因为他年岁大了非常照顾他的工作,但他却从来没有给自己“减压”过,每天的出巡任务从不含糊,每天升国旗从不落下一次……总之,他与年轻时比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对老太婆突然提出“想回老家”表示反对。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趁还能走得动,回一次老家,再回新疆就再也不走了。如果我先没了,你就把我埋在房子的后面,好伴着你,要不你糟老头一个咋过?”
他的眼睛潮湿了:“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过无数次,但一直不愿跟你唠叨。我是从来新疆、来边境那天起就没有想过再回去的,直到死了后也把骨头埋在这个地方。既然来了嘛,活着就为咱国家守边关、守这一段边境线,我只有这么一点儿本事,所以想,活着干这一件事,死了呢,就把魂埋在这里……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能要求你、要求家里人跟着受这份苦,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