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边关”的第一个家住了近40年,那是一个半地面半地下的地窨子,是他和她靠双手与一把铁镐刨出来的住所,现在回忆起来,那里艰苦得简直不能称之为家。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家”的概念才完全呈现了。
家庭中的母亲和妻子总是辛苦的,而在边塞上守护边卡远超一般母亲和妻子所要承担的苦、累、险和惊心动魄。她要为丈夫准备每天外出路途上随身带的干粮与水,更要为孩子们的吃喝拉撒忙碌不停,还要管理家前宅后的鸡场、牛羊和做好风雪突袭的防备……她已经记不得多少次紧搂着孩子,在寒冷的深夜,等待尚未回家的孩子他爸。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被狼吃掉了?”女儿总是有这样的担心,这并非孩童不着边际的幻想,而是可能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惨剧。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母女一起深深地担忧着,妻子甚至惶恐地想着:假如他回不来了,她跟孩子将来咋办呢?
有人问她,你咋挺过来的呀?
她回答说:“就这么过来的呀!想着孩子他爸,想着娃儿要长大,想到这块疆土上要有人看守着……”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一个伟大得不能再伟大的母亲和妻子。
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我现在知道了她那个好听的名字——刘京好。
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笑了:“我想去北京,后来去成了,北京就是好呀!”
她的理解就是这样纯朴、自豪和幸福。
一个在苦水的浸泡中强大起来的女性,一个心里装着这片戈壁的女性,她经得起风雪与酷寒,并且有着不可磨灭的信仰和意志。
“男人咋想的,就是我跟着他的理由。男人咋干的,就是我前面的路。”刘京好大娘的牙齿已经全部掉了,她说不到60岁的时候就已经没了一半。“医生说这里的水碱重,不像我老家那里的山泉水清甜清甜的。”老人的牙口不好,发音不清,但记忆十分清晰,尤其是对家乡的一草一木。
“大娘,您到新疆后回过老家几次?”这是我好奇的事。
她点点头。又伸出3个手指说:“生第一、第二个娃时回去了,老头退休后又回了一回,再没回了。还有两回咋回的记不住了。”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沉浸在回忆中,面孔上呈现出一种温和的美。
“开始想,后来不想了,现在更不想了。”她的声音突然清朗起来,“我家在这儿,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家!”
可不是,她和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58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她和他日夜相伴,感情笃深。
“你们屋里坐、屋里坐……外面风大得很。”老人一边将我们往屋里引,一边习惯一般地抬头看着家门口那面在空中猎猎飘扬的国旗。
“魏德友大爷前些日子在升旗时被风刮倒了,一条腿骨折,昨天刚从医院回家……”在进屋时,小郭跟我解释。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紧靠边境的家,泥砖垒起三间低矮窄小的屋子,除了进来的一个门,左右两间各一个窗户,屋里显得有些暗,如果不是吊着几只灯泡,那么屋内基本上是见不到光亮的。
小郭解释说:“这几年才通的电,过去根本不可能有电,我们部队上也仅靠自己的小柴油机发电,所以他们盖房时都没预留电灯的位置。”小郭所说的“他们”就是像魏德友夫妇这样的普通守边员。一个方圆几十里不见一户邻居的孤独小屋,几十年如一日地在此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我环视了一下这个西域边疆“守边员”的家,心头顿时泛起无限感慨:在没有水、没有电,只有风暴与沙尘、大雪与烈日的日子里,这对山东来的夫妇是如何在此扎根安居、生儿育女、固守边陲的呀?
其实不用找答案,答案就在刘京好与正靠在床头的魏德友的脸上和身子骨上……
第一眼看到魏德友时,我就明白了这一家谁是顶天立地的脊梁:虽说是因为一条腿绑着夹板与纱布,身子只能坐在炕头,但82岁的老人依然一副山东彪形大汉的模样。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就像鹰一般,他就是靠这双眼睛为我们亿万人守护着这段边防线。
坐着的魏德友,依然如座大山,尽管沉默少言,却有磐石一般的钢铁意志。在炕头上的他,手持一台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产的收音机——在采访他之前我就知道他身边一直带着一台收音机,这是他除了马、马鞭、望远镜和水壶之外最不能离身的“五大件”之一。
马是他巡视边境线的交通工具,没有马就无法走遍他负责的“173号”界碑地段的边境线,那几十里路,靠人走是无法保证效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