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晓芳
编辑|王珊瑚
「上午有人打过120」
不对劲。当班长发来消息说中午十二点了,怎么彭君君还没来做核酸,也找不到人?室友吴文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
20岁的君君是班里的活动积极分子。她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爱笑,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女孩,喜欢在学习之余,和同学们约着逛商场,喝奶茶,穿漂亮的JK裙子。“她不是那种会逃核酸检测的性格。”吴文心里的不安像湿漉漉洇在纸上的墨迹,一点点漫开。
她马上赶回宿舍,首先捕捉到的是君君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她爬上架子床,拉开床帘的一角,光线没能全部透进来,君君的脸还隐在黑暗里,吴文看不清她的表情,“就看到她抽搐,感觉不太对了。”
吴文有点慌乱,喊了附近的几个同学和班长过来。12点15分,班长拨打120,称有学生喘气困难,位置在河南大学龙子湖校区。3分钟后,救护车出诊,不到10分钟,救护车抵达救援。
吴文记得,君君的手机后来接到过120的一个电话,室友帮忙接通后,一位调度员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上午有人打过120,一直说不清位置。但那时太混乱了,她的朋友还躺在担架上,周围一片嘈杂,谁有心思分辨那通回拨电话到底在说什么呢?
直到君君去世,根据她家人公布的电话录音,吴文才反应过来,那个上午,打过120的人就是君君。她一直在试图呼救。
那个致命的呼救定格在5月17日上午10点27分,距离救护车到达近两个小时以前。
当时吴文和另一位室友已经出门,参加核酸检测,上自习。离开宿舍时,大约是9点多,室友们看到君君床铺上还拉着遮光的床帘,没有异常,以为她还在睡觉。
如今,无从得知女孩具体在哪个时间点发生了意外。拨打120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完整地说清一句话,但仍努力向电话那头的120调度员提供了几个关键词。她提到“河南大学郑州校区”,努力报出了自己的宿舍号711,她呻吟着重复了几遍“头好疼啊”。
但长达8分钟的通话里,120调度员重复询问君君的确切地址,并几次说,“你这样我帮不了你”,“这都是上大学,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我感觉你没什么事啊。”
10点31分左右,120调度员提出加微信,在微信上发送确切地址,调度员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但君君的家人事后发现,她当时在宿舍群里发起了一个位置共享。他们猜测,她也许已经意识不清了,拼命发送了自己的位置,但已无法确认到底发给了谁。
电话挂断。她又在昏暗里躺了一个多小时。期间120调度员给君君回拨了11个电话。但女孩已经接不了了。
5月17日,120与君君的通话记录 讲述者供图
12点50分,君君经过现场急救后被送进医院,然而这已经来得太晚,医生建议放弃。从河南平顶山开车赶来的父亲坚决不同意,他为此拿出了20万的ICU治疗费用,计划在医院附近租房,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只要能把女儿救回来。
君君是家里的长女,乖巧听话,从不让父母操心,是家族同辈孩子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朋友们回忆起她,首先想起的是她那些善良的小举动。宿舍里另一位室友高考后打暑期工,深夜十二点才下班回家,那时她们还没见过面,只是在新生群里刚加上了微信,君君一路和她聊天,叮嘱她,“注意安全,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她心思细腻,会在挑自己的20岁生日蛋糕时,时刻照顾容易过敏的室友的口味,会陪着不舒服的室友在医院待到晚上11点。
她原本还有许多计划。君君的堂姐十月将举行婚礼,堂姐说自己和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约好了,要找她当伴娘的。她大三了,打定主意要考研,但还没挑好学校,因为那时总觉得还有时间。
吴文后来做过一个梦,梦里那个圆脸、爱笑的女孩已经抢救成功,笑着对她说,“我准备回去复健了,过几年再回来上学。”
人们爱说,梦都是反的。可吴文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太真切了,“我相信一切好的梦都是真的,当时我根本没有怀疑过它是假的。”她忍不住流泪,哭声很轻。梦醒后的大约第十天,坏消息传来,5月30日,君君没能抢救过来,在医院ICU里永远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