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豪杰用“随意”形容印度的法律,他对《财经》记者说,很多时候很难在印度法条上找到依据,但执法部门会突然宣布企业违反了某一条法律,而这条法律很可能只是来自一个法官的判决,或是竞争对手提出的反垄断申诉。
“高标准立法、普遍性违法、选择性执法。”李钦从事企业赴印投资的法律业务多年,这是他最深的感悟。
林民旺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他告诉《财经》记者,中国企业在印度,正在遭遇过去美国、日本等国企业遇到的相似情况。
这些国家的企业进入印度市场较早,拓荒苦不堪言。遇到和印度地方各级部门的纠纷时,就算打官司的赢面很大,但也需耗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因此,经常性撤出、转手资产的欧美企业也不在少数。
这也是为什么欧美企业青睐印度互联网产业、而较少投资制造业的重要原因之一,制造业是重资产投入,利润偏低,“愿意且能够长期扎根印度的企业极少”。
林民旺转而又说,印度的神奇之处在于,总让人觉得有希望。它把人逼走,又总把人吸引回来。韩国钢铁企业浦项、美国沃尔玛等公司都曾在走与留间多次摇摆。
在世界银行公布的经商便利度排名中,2019年印度在190个经济体中位列第62名,前后分别是保加利亚和沙特阿拉伯,中国排名第32。这已是印度努力改善营商环境的成果,在2017年以前,印度的排名在100名开外。
“我们常说,无论你用什么话描述印度,反过来说,也成立。”前述小米人士在印度工作了十余年,他总结道,印度是如此一个传统与现代、落后与富饶、混乱与秩序并存的神奇国度。
需要中国,又忌惮中国
印度政府FDI新政出台后,2021年中国企业对印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同比下降近七成,仅有6318万美元
在振兴印度制造业的宏大目标下,印度如何处理与中国的关系尤其重要。中国是制造大国,制造业对世界的贡献比重接近30%,对印度而言,中国既是密切合作的伙伴,又是渴望超越的对手。
“又爱又恨。”
前述中资企业资深人士形容印度对中国的态度。一方面,印度在大型基建、电子设备、化工品等领域对中国产品或中资企业有着刚性需求。中国海关总署数据显示,2021年中印贸易额达到1256.6亿美元,同比增长43.3%,中国仍是印度第一大贸易伙伴。
多位受访者告诉《财经》记者,手机是最典型的印度无法离开中国的产业链。比如,中国手机品牌占据了印度近八成的市场份额,从终端到零部件乃至包装,都来自中国。这体现了一种话语权和不可替代性。
但另一方面,印度又处处想摆脱对中国的依赖。
受到正面冲击的是互联网行业。近两年来,印度政府连续封禁累积224款中国App,包括抖音海外版TikTok、微信等。
印度本土App快速瓜分了这部分的市场空白。在印度App Store和Google Play中,TikTok离开后,印度本土短视频App(包括MX TakaTak、Moj、Josh)包揽了2021年一季度下载量的前三名。两年前,这三席上都是中国的App。
李钦认为,印度会将中国在印产业划分为能创造大量就业的实业投资,以及投入较轻量级的互联网投资。互联网企业创造的税收和就业机会较少,且有数据跨境流动的风险,因此印度的管控手段最为激进。
宋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2020年她所在的企业进入印度市场时,在印度市场份额较大的中国App几乎都被下架了。印度最大的在线支付网关和充值门户之一Paytm还切断了中国企业的支付渠道,只要公司的实际股权里有中资背景,就无法通过审核。
2020年4月,印度颁布FDI新政,要求与其接壤的国家在投资印度前,必须经过印度方面审查。与印度接壤的国家中,中国是最主要的投资国,因此这条政策也被认为是限制中国在印的投资自由。
在FDI新政出台后,明面上几乎已没有了中国企业投资的身影,仅有少量增资项目。中国商务部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企业对印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同比下降近七成,仅有6318万美元。
今年以来的税务纠察风波再度让中资企业陷入困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