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杰201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文物保护专业,那年8月,他入职克孜尔石窟研究所。在他看来,这里的壁画漂亮,资源丰富,但保护力量相对薄弱,相关设备、数据和资料都是匮乏的,需要专业人员。
那时,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保护部门刚成立,基础条件落后,人才匮乏,很多事情杨杰都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现实的另一层面,是自然的不可抗力。一些洞窟,如库木吐喇石窟的第15窟,病害比较严重,有的壁画已经剥落悬空,地仗层疏松,“一摸就掉”。“如果是用病人来形容它的话,它应该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杨杰说。而修复师则像是医生,他不能保证让“病人”恢复原貌,只能尽量延长它的寿命。
因石窟开凿在砂砾岩的崖壁上,岩体稳定性较差。如果再遇到春季冻融交替的时候,就比较容易发生局部岩体的掉落。在克孜尔石窟开展岩体加固之前,每年春季进行石窟巡查时,经常发现有掉落的岩块。“看着这些掉落的岩块,作为一名文物保护者,总会有无力感和挫败感,”修复师周智波说,“会觉得在自然规律面前,自己很渺小,需要我们进行有效应对时,力量又那么有限。”
克孜尔石窟的菱格画
在克孜尔石窟研究所,临摹工作是对壁画艺术的另一种保存。临摹师们坐在洞窟内和画室里,将壁画内容临摹在纸和泥版上,让艺术的“生命”以这种方式得到延续。
临摹师梁观忪的大学是在厦门读的,专业是油画。2010年,还在读大三的他第一次来新疆克孜尔石窟。他刚开始很兴奋,上百个洞窟,挨个看下去,但看到两天半的时候,他觉得受不了了,那些洞窟和壁画好像能把他“吞掉”。
克孜尔的石窟内有大量菱格画,每一个菱格画里是一个佛教故事。菱格画遵循着某种强烈的秩序:绿、蓝、白、黑等颜色反复出现,但重复中又都不一样,这让他产生强烈的视觉压迫感,“你无法想象古人为什么花这么大精力来做一件重复性这么强的工作,他到底要干嘛,你(当时)没有概念”。
在梁观忪看来,克孜尔石窟壁画和今天的互联网很像,“壁画风格受过犍陀罗的影响,也受过中原地区的影响,是好几种文化在这个地方生发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文化高地”上汲取到丰富的营养。但在刚来的两年时间里,面对这些壁画,他觉得迷茫,找不到切入口。
要研究、解读这里的壁画,存在着很多障碍,“你研究敦煌,还有唐代出土的经书,大体还能看到粉本,但这啥都没有,就剩下断壁残垣和一些壁画。没有人可以告诉你古龟兹人是怎么画的,他们的手稿是什么”。
克孜尔石窟位于新疆拜城县克孜尔乡东南7公里明屋塔格山的断崖上
“劝退”
梁观忪是福建人,家乡临海,刚来研究所入职时,克孜尔正值早春,天是灰蒙蒙的,还有沙尘暴。他被那种灰色压了整整一个月,感觉人快崩溃了。
在克孜尔,“面壁”的每个人几乎都经历过这样的“灰色”时刻,而每个人决定留下的原因也各不相同。
来研究所的第一年冬天,有次单位搞活动,沙娜找了个机会溜出来,给父母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说自己可能待不下去了。妈妈劝她说,待不下去就回来吧。“但当时我又想坚持。可能时间也长了,又遇到穆林肯了,就真的留下来了。”沙娜说。
沙娜是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信息研究中心的一名研究员,丈夫穆林肯在遗产展示交流中心工作,两人2017年入职,都是90后。
研究所里面和周围没有奶茶店和面包店,也没有小卖部、超市。这里拥有的是鸟叫,虫鸣,以及偶而出没的黄羊、野猪、狼等野生动物。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库车市市区,在60多公里外,而这段路没有公共交通。每周,研究所会发一趟往返库车市区的班车,员工可以搭车进城采买。每次去库车,沙娜和穆林肯都会“报复性消费”一番,吃顿大餐,点上好几杯奶茶,最后再去超市买齐一周要用的东西。
穆林肯与沙娜
想要留在克孜尔,就得学着适应孤独。穆林肯对抗孤独的办法是跑步。傍晚,结束工作后,他会沿着研究所里的林荫路,独自跑完一整圈。在克孜尔孤独而漫长的时光里,除了临摹工作,梁观忪还学会了写书法、刻印章、做漆器和补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