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次,张婷给游客展示作画过程,用的恰好又是38窟的这幅闻法天人。已经有了多年的临摹经验,她发现这次的感受和第一次完全不同:“这次就理解了,(画师)起稿的时候画错了形,但是最后完成的时候进行了复勾,原来画的线条也保留了下来。在作画时他是一气呵成的,人物呈现出的是一种动的状态。在临摹时你要把这个动的状态给抓住,才能画出你想要的效果”。
面对研究资料不足,梁观忪发现,最简单的办法是从“现象”入手:例如,先研究古代画师作画时用了哪几种材料。在壁画颜色脱落地方,研究色彩的层位关系,看哪一层材料在上,哪一层材料在下。然后,自己动手去做颜料。等这个阶段度过了,就开始研究人物造型特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得惦记着它,一点点抽丝剥茧,一点点寻找”。
库木吐喇石窟内的壁画局部
连接
修复工作做久了,杨杰越来越觉得,洞窟内的壁画是有温度的,蕴藏着丰富的信息。壁画上很多微小的细节,只有进洞窟仔细看才能发现,光靠电子扫描的版本,可能是找不到的。
他和同事们发现,一些佛像袈裟上贴的“金箔”有被人抠掉的痕迹。那些叶片状原本贴有“金箔”的地方,仅残余一点点的“金箔”,如果是在电子画面上很难发现,“需要(通过)实物去感受”。
他们还发现了壁画上有可能用过其它箔来模仿金箔。“有些佛龛里的贴箔区域,局部看它是金色,但是你用便携X射线荧光光谱仪(一种便携仪器,可以分析物质的元素组成)进行无损鉴定就会发现,它的主要元素是锡,古人可能用锡箔辅助特殊工艺来仿造金箔”。
除了金属箔这种材料,他们还研究了贴箔的工艺,发现金属箔是用一种虫胶贴在壁画上的,和颜料用的胶不一样。从虫胶延展开来,还可以再研究其在新疆或丝绸之路上的传播。“这就越来越有意思,一个小小的点可能激发出来很多的东西。借助现代技术手段,我们可以实现和古代龟兹艺术的创作者‘对话’,这也能帮助我们更科学地保护他们所留下的文化瑰宝。”杨杰说。
杨杰在检查石窟里壁画的状态
研究清楚壁画使用了哪些材料和工艺,不光有利于进行科学合理的保护修复,也可以服务到复原性临摹。“像临摹师做壁画临摹,其实很少有人用到像这些金属箔的装饰,这些如果没有做,那这个临摹工作是不是不完整的?”
梁观忪曾临摹过一张《汉风菩萨》,临摹时反复改稿。“其实每一稿的差别,可能就是那一丝,几微米都不到,两个放一起感觉是重叠,但是不是。”他说,这样做是为了练习“准”的功夫,例如,两根线条形成一个嘴角的弧度,这个嘴角的弧度到底多少?“有时候可能跟壁画上就差一点点,但就那一点点可能出来的神情和面貌状态还是不太一样”。
临摹库木吐喇新2窟穹顶的13尊菩萨时,需要把穹顶图转换成平面图。“从梯形的边变成平行的边,人物势必会变形,上面会变大,底下会变小。所以就需要把人体的比例关系重新组合一下”。
他在思考,让壁画这种古老的石窟壁画“移步”现代居住空间,应该怎么样来呈现。穹顶中,有的菩萨残缺了一只脚或其他部位,临摹补全时,他需要“根据脚和头的比例来定”,“做每一步都是有考量的”。
这种理性不仅被他用在临摹工作中,也体现在职业选择上。9年前,梁观忪大学毕业。来克孜尔之前,他先是在厦门创业两年。初出校园,创业帮他赚到了钱,也让他离“(在社会)变得有用”的目标更近。有次,启蒙老师和他聊起画画,他才意识到,自己一年也没几张作品,离自己坚持了很多年的专业越来越远了。
恰逢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新疆克孜尔石窟研究所的招聘。被录用后,他像种子寻到沃土般,来了龟兹壁画这棵大树旁,也重新回到了画画这条路上。
在克孜尔,梁观忪发现,古代龟兹厉害的画师,能够从绘画的细节当中,让人感受到他在生活中有非常严谨认真的观察,然后再把观察的经验用到具象或表现的画里,“他做的很真诚”。
在他看来,很多时候,真诚是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大家都会用好不好、美不美来衡量一个艺术品,但是很少人会用作者花了多少心力来衡量”。他解释,心力就是作者灌注在作品里的执着与真诚。心力是最熬人的,但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