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对故乡南山崴略显纷乱的回忆中,一直无法摆脱一件蓝褂子的纠缠。它潜伏在记忆里,隐于黑暗中,像一把对准我的枪口,随时给我致命一击。
太阳还没有出来,我跟着父亲来到生产队。父亲去了猪舍,我爬到老榆树上,用手撸榆树钱儿吃。
一到春天,老榆树的枝条上都会结满嫩黄的榆树钱儿。它结的榆钱儿比其它榆树结的要大要甜,颜色也更鲜艳一些,挤挤挨挨地涨满了枝条,像一条条粗壮的尾巴。老榆树很高,小伙伴中能够爬上它摘榆树钱儿的只有我和拃子。其他小伙伴围在树下,嗷嗷地抢着我们扔下的结满榆树钱儿的枝条。吃完榆树钱儿,我还在撸一竹筐榆树钱儿拿回家去,母亲用它做玉米面糊糊,又香又甜。
我坐在一截粗壮的枝丫上,吃着榆树钱儿,悠闲地荡着双腿。有人过来了,我使劲摇一摇树枝,榆树钱儿簌簌地落到地上,也落在那个人的头上。
“小弟,给我折一枝吧!”树下的那个人说,是队上的小木匠,我叫他木匠哥。我挑选了一下,折了一根结得饱满一些的榆树钱儿枝条扔给他。他接住,摆弄着枝条,用手择去上面夹杂的几片枯树叶,啧啧称赞着。他抬头冲我笑了笑,说了一句“小弟,明天哥给你做把枪。”他说的枪是我们小伙伴玩的木头枪,南山崴和附近村落里很多孩子玩的木头枪都是他做的,有长的也有短的,涂了黑油彩,像真的一样。
每做一把枪他都收一个鸡蛋做工钱,而且只要鸡蛋。
“什么!一个鸡蛋,太贵了啊!你这是在剥削劳动人民血汗!”拃子瞪着眼睛,学着队长秦国禄的腔调说。
“不做就拉倒!”小木匠头也不抬。他在做一把手枪,正小心地将一个小木块涂上水胶,粘到已差不多完成的木头手枪上,用手使劲按着。
“我白天得干生产队的活儿,这活儿只能晚上在家干,没有个三五天干不完。还有木头、油漆、胶,这不是成本吗!不需要钱吗!一个鸡蛋贵吗!”他抢白着拃子说。
说完,木匠哥抬起了头,冲我笑了笑:“你们回家取鸡蛋吧,我就这规矩,十里八村都知道。”
我和拃子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上哪儿弄鸡蛋呢!这个春天,我们两家的鸡都得鸡瘟死了。那时候,人们养的鸡都是散养,它们像人一样,东家窜西家,也没有治鸡瘟的药,只要一家的鸡得了鸡瘟,就会传染给全村的鸡。
现在,我坐在树上,看着他向村里走去。他又高又瘦,穿着一件蓝涤卡上衣,肩上挎一个帆布兜子,里面装着斧子、锯、刨子等干木匠活用的工具。他走起路来有点罗圈腿,一条胳膊向外甩着,一晃一晃的,不太好看。
“木匠哥,别忘了给我做枪!”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放心,忘不了。”
木匠哥是外乡人,是老木匠张刨花子回河南老家探亲时领回来的,说是收留的一个孤儿,那时小木匠才七八岁。
等木匠哥长大了,张刨花子就教他木匠手艺,一起在队上干木匠活。
后来张刨花子死了,他的死因有些神秘,让每个南山崴人都觉得很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