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隐入尘烟》,导演李睿珺。
" 一种叫红蜘蛛的虫子特别厉害,会把玉米吃死,繁殖很快。" 那些记忆在李睿珺心里似乎从没变得模糊,他能如数家珍地谈起每一种有过交情的粮食和蔬菜所需要的和所惧怕的。
在拍摄《隐入尘烟》时,这种记忆让他准确地重现了一粒种子从落地到成熟的全部过程。
但不是所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都能对田野、村庄和劳作产生欣赏。
在玉米地里被锋利的叶片划出血痕,为了等待灌溉一直熬夜到天亮,或是被沉重的化肥袋压得直不起腰,少年的李睿珺也会对土地心生反感。
在繁重的劳作记忆里漫游时,他突然讲起那支钢笔的故事。
那是初中时爸爸送给他的礼物。笔身是金色的,像一颗子弹,他喜欢得紧。
周末回家,他像往常一样帮爸爸和爷爷种地,金色 " 子弹 " 就在弓着腰撒种子的某个不经意间,滑进了土壤。
第二年开春,爷爷在犁地的时候,竟犁出了这支钢笔。
金色的 " 子弹 " 已经生锈,但到底是找见了,像一年的播种,终于迎来收成。
李睿珺说,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懂得欣赏土地。
" 我的农活一直没断,直到我家从村里搬走。" 高二,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和两个孩子升上高中,一家人离开花墙子村和相濡以沫的耕地,搬到高台县城。
即便来到县城,李睿珺的生活也并非彻底和田野绝缘。
站在楼房里,放眼四周,还是大片的庄稼地。
骑自行车 10 分钟,视野仍被农村和农田环绕。
住在县城的李睿珺常常回村,那里几乎浓缩了他前半生的所有关系。
经过三四十分钟的公交车程,他会重新走进田野,和亲戚们一起收拾土地。
李家的耕地虽然已经交给亲戚打理,但跟土地感情甚笃的母亲只要闲下来就会回村给小姨帮忙。
" 我高二离开的时候,好多为人处事的方法,已经被这片土地潜移默化地塑造得差不多了。如果很小就离开,可能对这里没什么情感和认知。" 那些记忆太深了,李睿珺说。
每一年的撒种和浇水,要掌握一种熟稔的分寸;每次盖房子,要记得在冬天提前伐木,开春时,赶在树发芽前把树皮剥落晾干,第二年才能使用。
李睿珺家的房子是自己和父亲、工人一起完成的,从沙漠里挖出沙子,将土坯酿成墙壁,把红砖铺在地面,一个干干净净的家靠双手就能立足在土地上。
花墙子村的老四和贵英
和《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一样,《隐入尘烟》是花墙子村生长出来的另一个故事。
眼神畏缩、脾气温软、不受兄嫂待见的马老四和怯生生、腿有残疾、被家人视作累赘的贵英,是花墙子村一些村民的总和,也是他们的局部。
电影《隐入尘烟》剧照。
《隐入尘烟》撷取了他们人生的只言片语,可难以诉尽所有的结局。
在花墙子村," 八老罐 " 是一位知名人物。这个称呼源于他一个人能吃八罐饭的惊人食量。
八老罐家里有数个兄弟姐妹。
几个孩子小的时候都很调皮,常去别人的瓜田里偷西瓜。
不巧,这群孩子故技重施时,被主人发现了。对方大喊一声,把割草的镰刀扔了过去。
原本这只是唬人的动作,但失控的镰刀最终割断了还是孩子的八老罐的腿。
去医院的交通不便,救治也难及时,八老罐的腿渐渐长歪,走路时一条腿不受控制地外撇,像个外八字。
父母去世后,他寄居在哥哥家,帮忙放驴和做农活,哥哥也管他一口饭吃。
八老罐是个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的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
因为对这口烟的依恋,八老罐成了花墙子村自愿包揽一切脏活累活的人。
给牲口轧草、修房子、和泥巴,遇到特别辛苦的工作,村民都会请八老罐来做。
干完活,八老罐并不要钱,只要对方给几盒烟,他就开心得不得了。
小时候,李睿珺和朋友们常去看露天电影。
那时,已经成年的八老罐不爱跟不欢迎他的大人们坐在一起,只愿意挨着孩子们坐下。
李睿珺说自己某种程度上是被八老罐看着长大的," 我们在街上碰到都会跟他逗着玩,他也喜欢跟孩子们玩 "。
拍《隐入尘烟》时,扮演贵英的海清提出想看看像马老四一样的人,李睿珺带她去了县城的养老院——上了年纪的八老罐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