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基层卫生院:有人连续上25小时班,有村医一人看全村200户
疫情几年来,两辆救护车的突发任务又新增了转运从外地归来的务工者,“最忙的时候从早晨到第二天凌晨,救护车就没有休息过。”一位卫生院的医生告诉我。
上海疫情期间,正好临近村里收小麦的季节,卫生院常常在凌晨一两点收到出车通知,上门给返乡者采核酸、做流调,再拉到统一的地点隔离,如此一来,原本就只有一名司机、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值守的急诊必须暂停。实在不行,只能从其他医院调车,但这家位于城市边缘的卫生院,就算从上级立马调度一辆救护车过来,也得等上一个多小时。好在小镇日常还算安宁,来急诊的大多是小病小痛,“就让他们从家里面骑电瓶车过来。”
尽管疲惫颠簸,但随同出车的年轻医生小高表示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她说从这些返乡者的行李中,很容易辨认出他们都是从上海回来的农民工。他们工期短,随着工程四处漂泊,因此到哪都是背上被子、衣服等所有家当;他们大部分都五六十岁,回村帮家里八九十岁的父母收麦子也是不得已的事。况且,小高说,他们留在上海没有工作,吃饭也是个问题,在家里面,不用支出这些费用了。
某地返乡人员在卫生院门口排队做核酸 ©人民视觉
村子里唯一一位医生的困境
与基层医疗机构庞杂而繁重的工作任务相对应的是,它所辐射的人群范围,如多位医生描述的那样,大部分是老人,还有随老人同住的留守儿童。这与城市化的人员流动相关,也是当下中国农村的主要现状。正因为如此,基层医疗机构常常被比作“中国医疗体系的神经末梢”,直抵广袤农村的脆弱群体。
医生万芸正是这个体系“神经末梢”上的一名成员。在东北这个被山林缭绕,盛产人参的小村子里,50岁出头的万芸是200多户村民唯一的一名村医。早在疫情前,当地的村医就已经被拖欠了多年工资,上过新闻报道。可以说,当地的医疗资源早已捉襟见肘。
我们通过电话联系上这位女村医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阵爽快利索的声音。
三年来,她一个人负责做全村村民的核酸检测工作,那是仅剩的医疗精力被不断被消耗的过程。就今年已经做过的将近40次的全民核酸检测来说,每次为了赶在村民们干农活之前做完采样,万芸必须凌晨三四点出门。按上头规定,做核酸必须得在前后通风的屋子里进行,可整个村子也没有这样一处符合规定的地点(村民房子都没有后门),只有一间没租出去的空房可以使用,后来这一间简陋的房子也租出去了。
某地工作人员提醒村民做核酸检测 ©人民视觉
万芸只好在乌漆抹黑之中,组织村民们露天核酸。参加露天核酸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做核酸的大多都是老人。露天中,老人们已经度过了一个测核酸的冬天,这可是在东北。好在整个村子不大,从东边走到西边,不过五百米的距离,万芸说,也没多少老人抱怨过,毕竟平时下地干活,他们也得起早贪黑地赶时间。倒是有好几个瘫痪在床,没法出门的老人,为了完成任务量,万芸也必须挨个上门,“不做就给我们赋黄码,去银行等地方办事都挺不方便。”
在她身上,核酸采样任务疲惫而繁重,但那也只是工作中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时间,她要处理日常的生老病死。和核酸采样一样,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增添了这份工作的重量。面对疾病,她觉得自己能做的非常有限,这让她的生活充满了无力感。她在电话那头讲起了前不久一位过世的老邻居的故事。
她几乎是一点一点看着这个老邻居死去的。这个邻居快七十岁了,就住在万芸家的后院。前几年头一回向万芸求助时,这个老人不过是偶尔在上旱厕的时候休克,倒在地上,这在村里患有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当中并不是少见的事。但悲剧的必然性在于,因为老人家里穷,舍不得吃药看病,除了偶尔让万芸帮忙注射一些暂时降低颅内压的药物之外,主动求医的自救寥寥无几。后来这样的休克重复了一年又一年,前阵子,老头栽在家门口的桥边就再也没起来过了。
万芸又历数了这位老邻居另一个必然的悲剧链条。因为穷,他快七十岁了还得下地干活,接着再背着几十斤重的篮子在山里采蕨和蘑菇,等附近工地有活了又去帮忙搭大棚。越是穷,越是劳累,越是容易犯病,越是穷。到去世之前,他已经瘫在床上快半年了,由家里仅剩的老伴照顾着。万芸对他最后的印象是,因为老头常年卧床,身上长了褥疮,“屋里头都是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