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疑,孟子曾明确提出“君道”与“臣道”【1】的命题,并对两者的内涵有所阐述,至于“师道”,似乎要另当别论。因为尽管他有一些讨论师者的文字,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孟子·离娄上》),如“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孟子·告子下》)之类,但这离“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庄子·天地》)的“道”,抑或“万物之始,是非之纪”(《韩非子·主道》)的“道”,似乎都还有比较远的距离,故而文题有拔高的嫌疑。
然而,孟子虽未明确提出“师道”的命题,但其言语及行为却时常体现出“师道”的精神,不仅是对弟子如此,对重臣也是如此,甚至对国君亦然,是故虽未言道,却处处有道。只是此观念从何而来,又有怎样的表现,现今的研究不甚了了。
一般的教育史著作或教材中,往往都辟有孟子教育思想的专章,但甚少谈孟子的教师观,抑或本着“古为今用”的思路漫谈几句,如“想教导别人,必先使自己首先明白,然后才去教别人明白”【2】就算交代了,并不知晓孟子所言的“师”并非普遍意义上的教师,自然也就不能认识到孟子师道论的内涵及其在历史上的地位与作用。
难题在于,究竟该怎样来阐述呢?最古老的做法是先举《孟子》的原文,后以笺注的形式发表自己的见解,宋儒司马光就是这样做的,他阐发得较为深刻【3】。近人康有为也采用了这种方法,他阐发得要简单一些【4】,此可谓“历史的作法”。相对的是一种“逻辑的作法”,将孟子师道论分为若干个方面,如孟子论尊师、孟子论为师、孟子论求师之类。两法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第一种立论较有根据,但在《孟子》书外以及文字之外的部分就难以阐述;第二种虽有问题意识,但难以看出时间性的要素,是以成熟期或晚年孟子为分析对象,忘却了孟子这些观念的形成本身也是成长的结果。因此之故,本文拟结合两法的长处,按照孟子的生命进程,以其与道的关系之转变为分期标准,分为学道时期、通道时期、卫道时期和传道时期,来考察孟子对师道的体认与建构。
孟子是战国中期邹(今山东邹城市)人,名轲,字子舆,被统治者尊为“亚圣”,地位仅次于圣人孔丘。两个人的家乡相距不远,所以孟轲自称“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孟子·尽心下》)。孔子的思想对他影响很大,他曾言:“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
遗憾的是,孟子出生的时候,孔子已经死了近一百年,其嫡传弟子也都已魂归道山。汉儒曾言孔子的孙子子思是孟子的老师,但是从时间上推断,两人没有什么交集,所以还是司马迁的判断“受业子思之门人”【5】更可靠一些。
尽管无法得到孔子的亲炙,但孟子还是愿以孔子为老师,《孟子》书中提到孔子者81次,另外还有6次提到孔子的字,即仲尼是也,而尧只有58次;他对孔子的评价也很高,说什么“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
故而孔子的言语及行为都成为他学习的对象,孔子的部分言论也成为他的证据,如论及“君道”时,直引孔子“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之言,后述“不仁”之后果,“暴其民甚,则身弒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孟子·离娄上》)。他对于孔子的“极端”行为,尤其是世俗所不可认可者,也特别能够理解。如孔子在鲁国做司寇,得不到国君的信任,不被重用,不甚得志。
当年度大戏祭祀大典开始时,孔子还是跟在国君后面出席了,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嘛。然而令孔子感到诧异的是,“燔肉不至”,这未免太过失礼,于是匆忙退出了。不懂得实情的人,还以为孔子是为了一块祭肉而赌气,事实上是因为国君不重视礼,孔子才中途离开的。所以说是“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孟子·告子下》)
另外,孔子弟子,即“仲尼之徒”亦是他取法的对象,书中曾子出现了22次、子贡出现了7次、子路有6次、子夏3次、宰我3次、有若3次、子张2次、子游2次,更晚一辈的子思则出现过17次。由此可见,曾子及子思是孟子心目中的主要取法对象【6】。从他向弟子们解释曾子与子思都遇见了寇,而应对不同、却又是殊途同归一事中亦可窥见:
康有为认为此章意在阐明:“师道之尊在教诲,而不在守御;臣道在守御,各有责任。”【7】概括得比较到位,只是说法较为凝练,今人不易明白,故而不得不予以赘述。据章中的意思,曾子是“师”,地位与“父兄”等同,越人来攻,若留在城内,武城大夫自然要重点照顾,既要分心,又要分兵,万一城破,出现差池,那罪名可就大了,所以曾子远避,不与其共赴难;子思就不同了,他是卫国之臣,国有难时,他必须共赴难。